第254章 金桃案五
少年人扎着马步,脊背挺得笔直如松,手中长刀劈砍时带起猎猎风声,卷得廊下裴喜君晾晒的画稿簌簌翻飞。
几张绘着长安街景的素笺飘落,他却浑然不觉,眼神死死盯着前方的木桩,额角汗珠顺着下颌线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洇出细小的湿痕。
苏无名与费鸡师遭人暗算后伤势初愈,卢凌风便提议众人搬去苏府暂住。
裴府虽庭院深深,却少了几分人气,远不如苏府这般紧凑温暖——不仅有苏无忧的,苏无名等人,更有他暗中布置的护卫,门庭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裴喜君正俯身捡拾画稿,指尖刚触到一张染了松墨的素笺,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不同于寻常访客的轻缓,那脚步声整齐划一,带着金属甲叶碰撞的脆响,由远及近时,连庭院里的空气都仿佛凝了几分郑重。
“怕是宫里来人了。”
裴喜君直起身,将画稿拢在怀中,眉头微蹙。
苏无名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轻响,他目光与卢凌风相接,两人眼中皆有凝重。
近日追查金桃案,线索直指太上皇旧部,正到抽丝剥茧的关键处,此时宫中遣使,绝非偶然。
苏无忧刚从书房出来没多久,指尖还捏着那本翻得起了毛边的《西域兵要》,书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树叶。
见内侍捧着明黄绸卷,身后跟着一队佩刀禁军走进院门,他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身边人听见:“这阵仗,倒像是要赐官加爵。”
“苏无忧接旨——”内侍尖细的嗓音刺破庭院的静谧。
众人下意识地屏息躬身,唯有苏无忧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落在那卷明黄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苏无忧,智勇双全,忠勇可嘉,屡建奇功。特擢升为左千牛卫大将军,掌宫城防务,节制诸卫,钦此!”
“左千牛卫大将军”七个字落下时,薛环手中的长刀“哐当”一声脱手,刀身与刀鞘相撞,在青石板上弹起半寸,震得廊下悬挂的铜铃叮当作响,久久不绝。
“千牛卫……大将军?”薛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苏无忧,那可是正三品的大将军呀,大唐一共才有多少人。
樱桃手里的果盘险些脱手,盘中的葡萄滚落几颗,滚到苏无忧脚边。
反倒是裴喜君握着画笔的手微微发颤,她抬头看向苏无忧,眼里满是担忧——作为裴家女儿,她自幼耳濡目染,比旁人更懂朝堂波诡云谲。
如今天子与太平公主角力正酣,千牛卫掌宫城禁卫,正是双方争夺的要害之地,坐上这个位置,无异于站在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卢凌风按在刀柄上的指节泛白,青筋隐现。他比谁都清楚如今这位置的凶险,苏无忧性情素来淡泊,此刻却被推到明处,成了各方势力紧盯的目标,这绝非幸事。
“朝廷这是何意?”他沉声道。
苏无名比众人冷静些,他目光落在那明黄卷轴上,拂过“左千牛卫”四个朱红大字:“圣旨既下,便是皇命难违。只是无忧,你可知这位置意味着什么?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苏无忧刚送走传旨的内侍,将圣旨递给身后的亲卫收好,转身时见众人看着自己,薛环还愣在原地,便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刀。
刀柄上还留着少年人的体温,他将刀塞回薛环手中,指尖在他肩头轻轻一按:“练刀要心稳,遇事更要心稳。这般沉不住气,如何能成大事?”
他转向众人,脸上的淡笑依旧,却多了几分坦然:“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但时局如此,金桃案背后牵扯甚广,有些人早已视我们为眼中钉。
若我不接这位置,下一步遭殃的就是我们——这棋局中,我们也不能总是当棋子任人摆布吧。”
他看向卢凌风,语气骤然郑重:“卢大哥你们前日查到李风与太上皇别院往来密切,昨夜我的人回报,他已在太极宫西侧的暗渠里藏了数百斤火药。
千牛卫掌宫城防务,只有握着这把钥匙,才能提前截住他,阻止他作乱。”
卢凌风浑身一震,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收紧:“李风?火药?他想炸宫?”
“未必是炸宫。”
苏无忧接口道,目光深邃,“太极宫西侧暗渠连通皇城内外,若在那里引爆火药,更可能是制造混乱,趁机裹挟太上皇,便可动摇陛下根基。”
他看向卢凌风与苏无名,到了此刻,也该告诉两人真相,苏无名卢凌风都被震惊的没反应过来。
他们查了许久才查到李风身上,没想到苏无忧已早就已经觉察到了,并且抓住了李风的破绽。
“我已经安排人,将炸药取出,我们提前准备,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几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苏无名这才缓了缓神问到,“无忧你早知道太平公主要举荐你?”
苏无忧点头,指尖轻轻摩挲着《西域兵要》的封面,“她需要一个能镇住千牛卫的人,既要有能力,又不能是任何一方的死忠。而我需要一个能护住你们的位置,算是各取所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樱桃,又落在裴喜君未干的画稿上,眼底闪过一丝柔和:“何况,千牛卫是我师父李元芳待了十五年的地方,里头有不少他当年的旧部。
周叔、陈叔……这些人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断不会让外人在营里作祟。有他们相助,我行事也能更顺利些。”
薛环忽然想起什么,凑过来小声问:“师父,那西域的万穹国……还有那位万兽女皇,真的是阿糜嫂子吗?
我听商队的人说,万兽女皇骑着白虎巡猎,西域诸国的国王见了都要行礼呢!”
苏无忧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温和却坚定:“等这事了了,我们一起去西域看看。”
众人这才恍然——以苏无忧在西域的势力,若真想避世,大可坐拥万穹国的富庶,逍遥自在。他肯接这千牛卫大将军之位,说到底,还是为了他们这些人。
樱桃这时才从苏无忧升官的惊喜中反应过来,随即这位女侠眼眶有些微红:“我去炖锅鸡汤,无忧你明日上任要早起,得补补精神。”
裴喜君也收拾起画稿:“我这就去画千牛卫的舆图,我之前在我父亲书房里,看到过南衙禁军的驻扎图,明日你上任,希望对你有些帮助。”
“好!”
苏无忧眼里暖意渐浓,看着眼前忙碌的众人,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苏无名也笑吟吟的看着眼前的情景,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洛阳的客栈,几个年轻人围着篝火讨论案情的模样。
那时苏无忧还是个总爱躲在角落,跟老费喝酒玩乐的少年郎,眉眼间带着几分桀骜与洒脱,如今却已能独当一面,将所有人护在身后。
卢凌风没有废话,上前一步,拍了拍苏无忧的肩膀:“明日上任,我陪你去,有我在,也能帮你镇镇场子。”
苏无忧摇头,目光坚定:“不必。卢大哥,现在查案,盯着李风,这才是最重要的。千牛卫那边,我自有办法。”
……
第二日天未亮,东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苏无忧已换上千牛卫大将军的紫袍。锦袍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狮兽纹,腰间佩着金鱼袋,手里握着那枚沉甸甸的千牛卫虎符,黄铜铸就的虎符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他婉拒了卢凌风再次提出的陪伴,只带了十几名亲卫,轻车简从地往千牛卫营房而去。
千牛卫营房在宫城西侧,靠近玄武门,远远便见营房外的旗杆上,绘着千牛卫标志的玄色旗帜正迎风招展。
门口值守的两名卫兵见一行人过来,起初还挺直了腰板,脸上带着几分倨傲,正要呵斥“何人擅闯”,待看清苏无忧腰间的金鱼袋,以及身后侍卫捧着的虎符,脸色骤变。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参见大将军!不知大将军驾到,有失远迎,望大将军恕罪!”
苏无忧翻身下马,动作利落,紫袍下摆扫过地面的青草。他扶起领头的卫兵,声音平淡:“不必多礼,带我去营房看看。”
穿过前院的演武场,只见士兵们正在操练,刀枪碰撞声、呐喊声此起彼伏。队列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那不是苏小郎君吗?”
声音苍老却洪亮,穿透了操练的喧嚣。苏无忧抬眼望去,只见一名须发半白的老将快步走来,身上的甲胄虽有些陈旧,却擦拭得光亮。
正是当年李元芳的亲卫周洪,如今已是千牛卫的副将。他昨日便得了消息,知道当年跟在李老将军身后的小郎君,成了他们的新任大将军。
“大将军,你可算来了!”周洪跨步行礼,动作标准,眼中却满是激动,“当年你在营里跟着李老将军学兵法,下官还教过你射箭呢,你还记得吗?”
苏无忧快步上前,握住他粗糙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人微微发疼:“周叔,多年不见,你身子还硬朗。当年你教我射箭,说‘箭要稳,心更要稳’,我一直记着。”
“硬朗着咧!”
周老兵抹了把脸,扬声朝演武场喊,“都给我站直了!这是元芳老将军的弟子,如今的大将军!当年大将军在营里时,十岁就能背出《卫公兵法》,十二岁就能徒手格杀野狼,可比你们这些兔崽子机灵多了!”
演武场顿时炸开了锅。不少老兵都认得苏无忧——那个总爱跟在李元芳身后问东问西的少年,那个天赋异禀却从不张扬的神童。
有人喊“苏郎君”,声音亲切;但更多的人则肃然改口,齐声唤道:“参见大将军!”声音震天,气氛竟比预想中热络得多。
众人走到中军帐外,却见一名身着银甲的将军背手而立,身后跟着一大帮将领,个个面色不善。
见苏无忧过来,那将军只是略一拱手,语气带着几分轻蔑:“苏将军年纪轻轻便居高位,真是好福气。只是千牛卫掌的是刀枪,可不是吟几首酸诗能应付的。
老夫王毛仲,忝为千牛卫将军,倒要看看,苏大将军有何本事,能管好这千牛卫。”
王毛仲出身禁军世家,在千牛卫任职多年,本以为大将军之位该是他的,却没想到被一个毛头小子截胡,心中早已不满。
“王将军说得是。”
苏无忧淡淡一笑,转身走进中军帐,目光扫过案上堆积的卷宗,最后落在王毛仲身上,“所以我特意带了些‘刀枪’来,也好让王副统领看看,我是不是只会舞文弄墨。”
他示意随从将一本厚厚的账册放在桌上,账册封面写着“千牛卫军械军饷明细”,墨迹新鲜,显然是刚整理出来的。
“这是千牛卫近半年的军械采买记录,以及军饷发放账目。我的人调查发现,三成的箭矢是劣等品,箭头用的是废铁,一折就断。
兄弟们的军饷,也被克扣了近三成——王将军,这些都是你暂管千牛卫时的事情,该给弟兄们一个说法吧?”
王毛仲的脸瞬间涨红,像是煮熟的虾子。这些劣等军械是他趁机中饱私囊换的,军饷也被他层层克扣,本以为这些都是机密,苏无忧一个外来者绝不可能知晓。
“你……你无凭无据,休要污蔑老夫!”他色厉内荏地喊道,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是不是污蔑,查一查便知。”苏无忧眼神一冷,对身后的亲卫道,“敲鼓集军!”
“咚!咚!咚!”三声鼓响,沉闷而有力,传遍了整个营房。正在操练的士兵们迅速集合,列队站在中军帐外,黑压压的一片。
苏无忧走出大帐,站在高台之上,目光扫过下方的士兵,声音洪亮:“弟兄们!我知道你们平日里操练辛苦,却拿着微薄的军饷,用着劣质的军械。今日我苏无忧上任,便要还大家一个公道!”
他示意亲卫将账册分给各队校尉,“现在,各队自查军饷发放情况,对照账册,有克扣者,立刻报上来!劣质军械,也一并清点,交由周副将登记!”
士兵们群情激愤,纷纷对照账册核对。没过多久,便有不少士兵上前哭诉,说自己的军饷被克扣,还有人举起手中的劣等箭矢,箭头一折就断。
“大将军,我的军饷少了三个月的!”
“大将军,这箭矢根本没法用,上了战场就是送死啊!”
王毛仲脸色惨白,想要阻止,却被周洪带人拦住。“王毛仲,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周洪怒声道。
苏无忧目光冰冷地看着王毛仲:“王毛仲,你克扣军饷,以次充好,置弟兄们的性命于不顾,该当何罪?”
“我……我是被人陷害的!”王毛仲还想狡辩,却被士兵们的怒骂声淹没。
苏无忧不再理会他,对身后的亲卫道:“将王毛仲及其党羽拿下,送去兵部衙门,交由陛下发落!”
亲卫们立刻上前,将王毛仲等人制服。王毛仲挣扎着,嘶吼道:“苏无忧,你敢动我?我背后有人!”
苏无忧冷笑一声:“在千牛卫,我就是规矩!不管你背后是谁,只要危害弟兄们的利益,危害宫城安危,我绝不姑息!”
处理完王毛仲,苏无忧又下令补发士兵们的军饷,将自己带来的十几名亲卫安排到关键岗位,迅速掌控了千牛卫的兵权。
看着眼前整齐列队、士气高昂的士兵,苏无忧知道,他在千牛卫的第一步,算是站稳了。
……
苏无忧那边借助通天会的调查查处了王毛仲等许多千牛卫的武官,又用调来的诸多亲卫与通天会调来的下层武官,快速控制了千牛卫的兵权。
苏无名与卢凌风这边也取得了金桃案的重大突破,他们得到了苏无忧的线索之后,将目标放在了李风身上,而此刻的李风,已经暂代金吾卫大将军之职。
他也感觉到了危险,列那失踪了好几天,太上皇别院也找不到人,他心中明白,现在不动手,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因此当机立断,在晚上的时候,带兵攻入皇宫,只是奇怪的是,自己放在皇宫里的炸药,一点反应都没有,李风更加感觉到危险,如今只能放手一搏。
因为其掌握宫防,所以很容易就攻到了皇宫里。
而此时的皇宫里,李隆基正在求见太上皇,通过这段时间的调查,卢凌风更是汇报了列那就藏在太上皇别院里,因此他特意来找太上皇求个答案。
太极宫紫宸殿内,烛火摇曳,映得殿中君臣身影忽明忽暗。李隆基身着常服,立于殿中,目光平静地看着上座的太上皇。
殿外夜色如墨,隐约能听见宫城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却不知一场惊天变乱已在悄然逼近。
“父皇,”
李隆基声音沉稳,“近日金桃案频发,牵连甚广,儿臣查到,康国质子列那,一直藏匿于父皇别院之中,不知父皇对此事可有耳闻?”
太上皇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如常,淡淡道:“列那?不过是个西域质子,朕早已不记得此人。
隆基,你如今已是天子,朝堂之事,自有决断,何必再来问朕这个退位之人?”
“父皇说笑了。”
李隆基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逼视,“列那豢养乌焰鸟,以金桃为引刺杀朝臣,背后牵扯的,可是谋逆大案。
太上皇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瓷杯与案面相撞发出脆响,语气带着几分愠怒:“朕早已退居内宫,不问政事,列那之事,定是身边奴才隐瞒不报,与朕无干!”
他话音刚落,便扬声唤道:“来福!给朕滚出来!”
殿外快步走进一名太监,正是太上皇身边的贴身内侍来福。他神色慌张,眼神躲闪,一进殿便“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太上皇饶命!陛下饶命!”
“列那藏在别院之事,你为何不禀?”太上皇怒喝,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是不是你收了逆贼好处,故意隐瞒?”
来福浑身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奴才……奴才不知啊!”
“好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太上皇猛地拍案,“竟敢欺瞒朕,勾结逆贼!来人,将他拿下!”
来福见状,知道自己已成替罪羊,求生欲驱使下猛地爬起来,转身就往殿外跑,嘴里嘶吼着:“奴才没有勾结逆贼!是太上皇~”
“放肆!”
太上皇身边的太监杨思勖眼神一冷,身形如鬼魅般窜出,手中短匕寒光一闪,径直追上来福。只听“噗嗤”一声,短匕精准刺入来福后心,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宫服。
来福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杨思勖,随即重重倒地,气绝身亡。杨思勖缓缓收回短匕,躬身向太上皇与李隆基行礼:“奴才失礼,此等背主求荣之徒,留着也是祸根。”
李隆基看着地上的尸体,眼底无波无澜。他自然知道来福是替罪羊,太上皇此举不过是想撇清关系,但眼下局势未明,他也不便深究。
只是沉声道:“父皇既不知情,那便是儿臣多心了。只是宫城之中,恐有大变,儿臣已命人加强戒备。”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夹杂着甲叶碰撞与刀剑交击之声,越来越近。
一名禁军士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脸色惨白:“陛下!太上皇!不好了!李风大将军,不是李风叛贼,带着金吾卫闯宫了!已攻破玄武门,正往紫宸殿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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