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微光与风雨路

一九六七年的深秋，寒风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继一九六六年之后，这又是一个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多事之秋。大街小巷再也看不到高谈阔论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谨言慎行的沉默。人人都奉行着言多必失的道理，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

外交部翻译司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这份平静之下，仍涌动着看不见的暗流。一些同事各寻门路，有的调往其他部门，有的申请调回老家支援地方建设。办公室里的座位空了不少，显得格外冷清。

周一的清晨，来喜刚在办公桌前坐下，赵科长便走了过来。"小钱，来我办公室一趟。"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却带着几分不同寻常的郑重。

"组织上决定将俄语一组和二组合并，"赵科长开门见山，"经过研究，想让你来担任这个组长。"

来喜微微一怔，随即诚恳地说："感谢组织的信任，我愿意接下这份工作。只是我资历尚浅，恐怕难以服众。"

赵科长轻叹一声，语气中透着无奈："这是组织经过慎重考虑的决定。组里两位老同志还有两三年就要退休，都表示精力有限；其他几位同志在专业能力上又有所欠缺。你是我们重点培养的年轻骨干，这个担子，只能交给你了。"

来喜并不在意同事们的小心思，更不惧怕在这个特殊时期做出头鸟。既然有机会向前迈进，她愿意承担这份责任与压力。

在随后的会议上，两位即将退休的老同志率先表态支持培养年轻干部，来喜就这样顺利走马上任。合并后的翻译组主要承担农业资料和炼钢技术的翻译工作，这些都是当前国家最急需的专业领域。

工作果然是稳定人心的良药。有了明确的任务分工，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组里的气氛渐渐安定下来。来喜这个年轻的组长，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站稳了脚跟。

然而来喜并没有完全沉浸在日常工作中。她时常让毛球外出打探消息，特别是关注母校老师们的近况。令人痛心的是，几位她熟悉的老教授，依然出现在下放农场的名单上。

"你的大学俄语老师刘文渊也在这次的名单里。"毛球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沉重。来喜眼前立即浮现出那位总是穿着整洁中山装、在讲台上神采飞扬的老先生。

其实早在运动开始前，来喜就曾劝刘老师退休回乡颐养天年。但这位倔强的老教授始终坚守在教学岗位上。如今这个结局，让来喜心痛不已。

她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却始终无法改变老师的命运。最后，来喜动用了三根小黄鱼，通过赵卫红的舅舅，将刘老师安置在黑省一个偏僻的村落，只求对方能对刘老师多有关照。令人唏嘘的是，老师的家人为了自保，竟在报纸上公开发表了与他断绝关系的声明。

送别那天，来喜偷偷准备了路上的干粮，还在纸条上告诉老师，厚重的棉衣棉被已经寄往赵卫红处，会有人转交给他。刘老师捧着这些饱含深情的物品，眼眶不禁湿润了——在这风雨飘摇的岁月里，竟还有学生如此牵挂着他。

与此同时，另一批老教授的下放名单也确定了行程。来喜让毛球仔细打探了他们的路线，提前做好了准备。

一个寒冷的周末清晨，来喜使用系统道具化身成一位普通的中年妇女，在天亮前就悄悄出发。她和毛球来到下放人员必经的转运站，在破旧的候车室里留下了几个包裹。每个包裹里都有一套厚实的棉衣、几包饼干、一小瓶常用药品，还有一封简短的信："坚持住，总会过去的。"

"他们到了。"毛球轻声提醒。

来喜躲在远处的树后，望着那些白发苍苍的老教授们蹒跚下车。当他们发现这些意外的补给时，有人愣在原地，有人悄悄抹泪，也有人警惕地环顾四周。

一位老教授颤抖着拿起那封信，反复阅读后，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珍重地塞进贴身的衣袋里。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来喜觉得所有的冒险都是值得的。

就在来喜为老师们奔走的同时，同学圈里也传来了令人唏嘘的消息。

最先出事的是梁欣悦。一个阴沉的下午，徐苗苗急匆匆地来找来喜，连门都忘了敲。

"梁欣悦被调走了！"她气喘吁吁地说，"说是支援基层建设，去了郊县的一个小供销社。"

来喜愣住了："那叶沐阳呢？"

"他？"徐苗苗冷笑一声，"这几天见人都绕着走，生怕被牵连。"

自从两个组合并后，叶沐阳就不再属于任何翻译组，只是在办公室里做些杂务。来喜确实有段时间没有注意到这个人了。

在接下来的同学聚会上，叶沐阳独自一人出现。当有人问起梁欣悦时，他含糊其辞："她自愿去基层锻炼，这是好事。"

来喜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同学之间，忽然觉得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班长，如今变得如此陌生。

聚会散场时，叶沐阳特意走到来喜身边。

"来喜，"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亲近，"你现在是组里的顶梁柱，赵科长面前的红人啊。"

来喜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都是组织的培养。"

"是是是，"叶沐阳笑着点头，随即压低声音，"说起来，你和赵科长关系不错？能不能帮我说句话？我想调到你们俄语组来。"

来喜看着他热切中带着算计的眼神，忽然觉得无比厌倦。

"叶沐阳，"她的声音不高，却像窗外的秋雨一样冷，"梁欣悦才走几天？你的良心，也跟着一起调走了吗？"

叶沐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支吾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徐苗苗从后面走上来，望着叶沐阳远去的背影，轻声道："现在我总算看明白了，他追求的从来不是某个人，而是前程。"

来喜没有接话，只是望着窗外渐密的雨丝。在这个特殊的年代，爱情、友情都在经受着最严酷的考验。而她所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本心，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这个寒冷的世界保留一点温暖的微光。

雨滴敲打着窗棂，来喜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个动荡的年代里，每个人都像风雨中的一叶扁舟，既要学会顺势而为，又要努力守住内心的那份坚持。而她，愿意做那个在暗夜中点亮微光的人，哪怕这光芒再微弱，也能为迷途的人照亮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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