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五章外力支持
“眼下之势,不宜将事情彻底做绝,捅破天去。”
杨帆对张翰、刘应节解释道。
“只要让万采、张雨承认错误,担下主要责任,表明江南乱局乃其推行新政不当所致,而非变法本身之过,便可暂时稳住局面,给朝廷、给太子殿下一個台阶下。至于严家…来日方长。”
十余日后,京城,严府两钤山书房内。
气氛却与杭州的暂得平静截然相反,一片压抑的混乱和雷霆之怒。
严世藩面色铁青,狠狠地将一份江南急报摔在地上,咆哮道。
“废物!张雨这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竟然…竟然上了请罪自陈的折子?!还被免了钦差,调回大理寺当个空头少卿?!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他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掀翻书案。
一旁的罗龙文连忙劝慰。
“东楼公息怒!息怒啊!张雨此举…此举看似屈辱,实则…或也是不得已之下的明智之举啊!”
“明智?!”
严世藩怒极反笑。
“他把我严家的脸都丢尽了!还明智?!”
罗龙文压低声音道。
“东楼公请想,张雨在杭州,已是身败名裂,陷入重围。
他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已属万幸。
他主动上请罪折子,将江南乱局之责揽于自身,承认是推行新政过程中‘操切过急’,这…这实则是在为东楼公您,为严阁老分忧啊!
他将罪责揽下,朝廷便不好再深究新政本身,更不好…直接牵连到您和阁老身上。此乃断尾求生,保全大局啊!”
严世藩闻言,怒气稍歇,眯起眼睛,狐疑道。
“你是说…这是张雨自己的主意?”
罗龙文摇摇头,眼中闪过忌惮。
“恐怕…未必。据京中传来的零星消息,张雨和万采在杭州,皆曾写下极为详细的供状…其中内容,对我等恐怕极为不利。
最终却只呈上这轻飘飘的请罪书…依学生看,这背后,定然是那杨帆的手笔!
是他逼张雨就范,又刻意压下致命证据,目的…就是既要平息江南乱局,守住变法基本盘,又不想在此时与我严家彻底撕破脸皮,引发朝局全面动荡!此子…所图非小,手段更是狠辣老到!”
严世藩听完,沉默良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杨帆…杨帆…好!好得很!这笔账,我记下了!”
京城,严府深处,两钤山房。
严嵩独自一人枯坐在太师椅上,往日里精光内敛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浑浊和失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紫檀木扶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江南的败讯席卷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权势堡垒,更带来一种他许久未曾体会过的、近乎荒谬的困惑和无力感。
“为何…为何会如此?”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
“屯垦卫…那些契奴…那些本该感恩戴德、安分守己的贱民…为何竟敢反抗?那些缙绅…那些往日里唯唯诺诺、仰我鼻息的地方豪强,为何此次…竟也大多袖手旁观,甚至暗中掣肘?”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隔阂。
自己久居京城,深居简出,虽通过无数奏疏、密信掌控着这个庞大帝国的脉络,却似乎…却似乎早已远离了那片土地真实的脉搏。
江南的天,江南的地,江南的人心…何时已变得如此陌生?
脚步声轻轻响起,罗龙文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看到严嵩这般模样,心中暗叹,脸上却挤出宽慰的笑容。
“阁老不必过于忧心。胜败乃兵家常事,此番…此番或许只是运气稍差了些。张雨办事不力,用人不当,以致生出这些波折。待风头过去,徐徐图之,局面总会好转的。”
严嵩缓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是淡淡道。
“运气?龙文啊,你当真以为,这仅仅是运气吗?”
罗龙文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而愤怒的脚步声,严世藩带着几名心腹幕僚,一脸戾气地闯了进来。
“父亲!岂能就此罢休?!张雨那个废物!还有张居正!张居正那个伪君子!奸佞小人!”
严世藩几乎是咆哮着,额角青筋暴起。
“他竟然敢矫诏!假传太子令旨!此乃十恶不赦之罪!正是此举,才坏了我们在江南的大计!必须严办!必须将他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房内众人皆是一凛。矫诏,确实是泼天的大罪。
罗龙文却眉头紧锁,沉吟道。
“东楼公息怒。张居正矫诏之事,固然可恨。
然则…此事恐怕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极其凝重。
“据京城传来的零星消息,张居正那份所谓‘太子令旨’出炉前后,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活动异常频繁。甚至…有传言说,陛下身边的大珰,似乎也对此事…保持了某种耐人寻味的沉默。”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连暴怒的严世藩也愣住了。
严嵩的眼皮猛地跳动了一下,浑浊的眼中骤然闪过极其锐利的光芒。
“龙文,你的意思是…张居正此举,背后…可能有陛下的默许?甚至…授意?”
这个猜测太过骇人听闻,让所有人背后都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如果真是陛下暗中授意冯保,默许甚至推动了张居正这“矫诏”之举,那这事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它就不再是简单的臣子欺君,而变成了…变成了陛下借臣子之手,曲折表达意志的一场政治操作!
如此一来,这“矫诏”是真是假,便彻底成了一笔糊涂账,既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全看陛下如何认定!
而太子殿下,则被置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承认吧,等于承认自己被臣子利用。不承认吧,又可能违背了父皇的隐晦意图。
太子的尴尬,便是群臣最大的禁忌!
严世藩想通了此节,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咬牙道。
“若…若真是冯保那老阉奴在其中捣鬼…此事…此事就难办了!”
罗龙文沉重地点点头。
“正是如此。陛下心思,深如瀚海。若他果真通过冯保,默许了张居正行事,那我等在江南的失败,便不仅仅是败给了杨帆、张居正,而是…而是触怒了天颜啊!”
严嵩缓缓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久久不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悸的沉默。
良久,严世藩不甘心地再次开口,语气却已带上侥幸。
“父亲!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张雨!对!还有张雨!
他那份供状,是在被杨帆杨帆非法囚禁、严刑逼供之下写就的!做不得数!
我们可以让他翻供!反告杨帆杨帆一个囚禁钦差、逼供谋反之罪!”
严嵩眼皮未抬,声音平淡却带着嘲讽。
“翻供?然后呢?若对方…再拿出其他东西来呢?比如…张雨收了沈一纹十五万两银子的事?”
严世藩顿时噎住,脸色涨红。
罗龙文连忙接口道。
“阁老明鉴。据我们多方打探,逼迫张雨写供状的,并非杨帆或官军,而是…而是那些原本效忠于张雨、却被当作弃子的变法校尉头目们!
是他们在得知自己被‘非法民壮’、并被张雨抛弃后,愤而反水,围堵张雨,逼他写下罪状,以求自保!
杨帆…杨帆至多只是…默许了此事,甚至可能…稍稍推波助澜了一番。手段…着实高明,也着实狠辣!”
“借刀杀人!驱虎吞狼!”
严世藩恨得咬牙切齿。
“这杨帆!果然好毒辣的手段!自己躲在后面,让那些蠢货冲在前面!可恨!”
严嵩终于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愤怒的儿子和一众幕僚,语气中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和疲惫。
“江南那些缙绅,历来如此。见风使舵,明哲保身。天下人,也大抵如此。关键不在于他们,而在于…风,往哪个方向刮。”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
“杨帆此举,虽出人意料,却仍在情理之中,无非是权谋机变,以求自保乃至反扑。真正让老夫心惊的…是陛下的态度。”
他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座至高无上的宫殿。
“陛下…陛下似乎真的…下定决心要保住江南变法的那点成果了。甚至不惜…不惜用这种方式,敲打我们,敲打太子,让裕王和陈以勤…都陷入尴尬境地。”
他猛地咳嗽了几声,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若…若真让陈以勤辅佐着裕王,稳住了江南,赢得了声望…那我严家…我严家日后…”
他没有说下去,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寒意——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严家权势滔天,亦仇家遍地,若失圣心,将来必是灭顶之灾!
严嵩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不久前皇极殿那场看似闲谈的论诗,陛下那看似随意却字字珠玑的点评,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此刻回想起来,无不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陛下…陛下对他的不满和猜忌,恐怕已积压已久,接近爆发的边缘了!
“不能输…”严嵩猛地攥紧了扶手,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毕露,眼中重新燃起近乎偏执的火焰。
“江南这一局,绝不能就这么输了!
一旦输了,便是万劫不复!必须争!争到底!”
一想到张雨在江南那般狼狈不堪、一败涂地的模样,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难以言喻的疲惫又涌上心头。
他倾注了那么多心血,布下那么多棋子,为何…为何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难道…难道真是天意要亡我严家?
严嵩枯坐良久,最终缓缓起身,示意严世藩和罗龙文随他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小园。
园中草木萧疏,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屏退左右后,严嵩凭栏而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沉重的思虑。
“江南之败,非战之罪,乃…天时不予,人心已变。”
他微微侧头,看向严世藩,眼中闪烁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冰冷光芒。
“东楼,你可知陛下…究竟是何等样人?”
严世藩一愣,不明所以。
严嵩并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讥诮和寒意。
“陛下…绝非那些腐儒口中,什么爱民如子、虚怀若谷的圣主明君。
他…聪明绝顶,却也…刻薄寡恩,猜忌成性。
他最大的特点,并非雄才大略,而是…极度恐惧失败,极度厌恶失控!
一旦事态超出掌控,令他感到危险,他便会…变得暴虐无比,行事…毫无底线!”
严世藩和罗龙文闻言,皆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严嵩的目光变得幽深,仿佛陷入了某种不堪回首的记忆。
“你们可知,当年大礼议,陛下与杨廷和等老臣争斗,虽最终胜出,然其中凶险煎熬,早已在他心中刻下极深的阴影…
他绝不容许自己再次陷入那般被动无助的境地!因此,但凡嗅到威胁,他便会…先下手为强,不惜一切代价,铲除隐患!”
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严世藩。
“故而,若我严家此次一败涂地,失了圣心,你以为…陛下会念什么旧情,容我等安然归老吗?不!等待我等的,绝非罢官去职那般简单!极可能…是雷霆之怒,是…族诛之祸!”
“族诛”二字,炸得严世藩面色惨白,踉跄后退一步,罗龙文也是骇然失色,冷汗涔涔。
严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重新燃起算计的光芒。
“然则…陛下此次出手,虽凌厉,却也…并非全无破绽!
他借张居正之手,行此矫诏之事,保全江南变法,看似高明,实则…将太子置于了极其尴尬凶险之地!”
他嘴角勾起冷笑。
“裕王殿下…性子柔弱,并非雄主。经此一事,他岂能不惧?陛下今日可默许张居正‘矫诏’保变法,他日…是否也可默许他人‘矫诏’行废立之事?裕王…他能睡得安稳吗?”
严世藩眼睛猛地一亮。
“父亲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太子处着手?”
“不错!”
严嵩重重一点头。
“裕王之惧,便是我等之机!若能巧妙引导,令太子以为陛下此举意在敲打甚至…动摇其储位,那么…太子为了自保,便会需要外力支持!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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