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八章如何处置
鄢懋卿听得心惊肉跳,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虽然早已猜到一些,但亲耳听到这骇人听闻的宫廷秘闻、弑君篡位的惊天阴谋,依旧被震得魂飞魄散。
他万万没想到,严世藩的胆子竟然大到如此地步,手段狠毒至斯!
“严…严少卿他…他为何要…”鄢懋卿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为何?!”
朱习猛地扑上前,几乎将脸贴到鄢懋卿脸上,浓烈的酸臭和疯狂气息扑面而来。
“因为他要给自己留后路!因为他觉得裕王懦弱,陛下心思难测!因为他想控制一个‘皇子’,一个随时可以拿出来搅动风云的棋子!用完了,就像丢垃圾一样丢掉!甚至…毁掉!”
他喘着粗气,眼神变幻不定,时而疯狂,时而清醒,压低了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但他没想到…我没死成…我还活着…而且,我记得所有事!
我记得他严世藩是如何蛊惑我,如何利用我,又如何想抛弃我!呵呵呵…鄢大人,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啊?”
鄢懋卿看着眼前这张扭曲狰狞、却又在疯狂中透着诡异精明的脸,心脏狂跳。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眼前这个人,这个背负着弑君之罪、被严世藩视为弃子的疯子,或许…或许真的是他们绝境中唯一的希望!
一个可以用来反制严世藩,甚至…图谋更大的希望!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和震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甚至带着诱惑。
“朱…朱公子…若…若你所言属实…那严世藩其心可诛!然则…如今你已深陷囹圄,形同废人,即便…即便有机会,又如何能把握?”
朱习闻言,眼中疯狂之色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冷静和狡黠。
他缓缓后退一步,用手胡乱梳理了一下脏污的头发,露出虽然憔悴却依稀能辨出原本俊朗轮廓的面容。
“鄢大人,你仔细看看…”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诡异的平静。
“我与他,像吗?”
鄢懋卿凝神细看,心中再次一震。像!确实有七八分相似!
尤其是那眉宇间的轮廓和下巴的线条!但…细看之下,却又截然不同!
真正的景王朱载圳,虽也聪慧倔强,但自幼养尊处优,眉宇间自带一股皇家贵气,甚至有些骄纵。
而眼前这人,眉眼更深,鼻梁更挺,眼神深处是挥之不去的阴鸷、隐忍和一种被苦难磨砺出的狠厉!
这种气质上的差异,远比容貌上的相似更加显著!
“三年了…”朱习摸着自己粗糙的脸颊,语气带着自嘲和冷酷。
“担惊受怕,吃猪食,睡草堆,装疯卖傻,时刻担心被灭口…便是天仙,也熬成鬼了。谁还能认出我是谁?
更何况…这世上,真正熟悉朱载圳,又见过我朱习的人,本就屈指可数,大多…也都不在了。”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鄢懋卿。
“现在,唯一能证明我不是朱载圳的,只有严世藩!可他敢说吗?他若说出来,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他自己!所以,我现在就是朱载圳!
一个被长期囚禁、惊吓过度、疯了的三皇子!”
鄢懋卿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被随意摆布的宁王庶子了。
三年的非人折磨和生死边缘的挣扎,早已将他淬炼成了一个心思缜密、胆大包天、且对严世藩充满刻骨仇恨的危险人物!
他是在利用这个身份,等待一个翻身和报复的机会!
“朱…朱公子…”鄢懋卿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敬畏和谨慎。
“你的意思…下官明白了。只是…此事关乎重大,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深渊?”
朱习嗤笑一声,眼中闪过疯狂的光芒。
“我现在难道不是在深渊里吗?严世藩会放过我吗?皇帝老儿若知道真相会放过我吗?
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赌一把?!赌赢了,九五至尊!赌输了,大不了一死!也比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强!”
他逼近一步,压低声音。
“鄢大人,你回去告诉严世藩!
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疯’下去!让他别再派人来‘探望’我!更别想再动什么灭口的心思!
我若死了,自然会有人把我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送到该送的地方!大家…一起完蛋!”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蛊惑。
“当然…若他严少卿真有‘诚意’…真想‘合作’…那就拿出点真东西来!比如…让我这‘病’,稍微‘好转’一点?
比如…让我能多‘听’到一些外面的消息?比如…确保我绝对安全?等到…等到那真正的‘时机’来临…”
鄢懋卿心中波涛汹涌,他知道,自己今天听到的、看到的,已经彻底将他绑上了这条疯狂的战船,再无退路。
他重重点头。
“朱公子的话,下官…一定带到!请公子…务必保重!耐心等待!下官…这就回京复命!”
他不敢再多留一刻,匆匆躬身行礼,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堂屋。
看着鄢懋卿仓惶离去的背影,朱习脸上那疯狂而激动的表情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悲凉和…刻骨的仇恨。
他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将脸埋入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没有发出哭声。
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在喉咙里滚动。
三年来的恐惧、屈辱、痛苦、愤怒…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恨严世藩的狠毒利用,恨自己当年的鬼迷心窍,更恨…恨那个高高在上、却对儿子们冷酷猜忌、导致这一切悲剧发生的皇帝父亲!
“严世藩…嘉靖…你们等着…你们等着…”他从牙缝里挤出毒誓。
“只要我朱习还有一口气在…终有一日…终有一日要你们…血债血偿!”
他猛地抬起头,擦干脸上狼藉的泪水和污秽,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他知道,这场用生命做赌注的戏,还必须继续演下去,直到…直到那复仇之日的来临。
千里之外的北京城,紫禁城建极殿偏殿。
太子裕王朱载垕坐在书案后,面色苍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中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下方,陈以勤、殷士儋、范应期等东宫僚属垂手而立,皆是面色沉重。
“孤…孤实在是不知所措了…”裕王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
“张居正…张居正他怎敢…怎敢行那矫诏之事?他…他这分明是将孤置于炭火之上炙烤啊!父皇…父皇若是怪罪下来…孤…孤该如何是好?
父皇会不会…会不会以为这是孤的意思?会不会…废了孤?!”
他越说越怕,身体都开始微微发抖。
陈以勤心中叹息,上前一步,温声劝慰道。
“殿下稍安。张居正行事虽过于孟浪,然其初衷,确是为平息江南乱局,保全变法成果,维护朝廷体面。
陛下圣明烛照,必能体察其中苦心。殿下仍是监国,陛下并未有只言片语的斥责,可见圣心仍在殿下。”
话虽如此,陈以勤自己心中却也充满了自责和懊悔。
他原以为严嵩父子失势后,朝局能渐趋清明,却没料到他们的反扑如此酷烈狠毒,更没料到张居正会被逼到行此险招!
自己身为太子首席讲官,竟未能洞察先机,妥善应对,实是失职!
殷士儋见状,沉吟片刻,开口道。
“殿下,为今之计,非是惶恐之时,当有所作为,以安天下之心。臣以为,殿下当以监国之名,即刻下旨,命东南督抚严加海防,整军备,以防倭寇趁我内政纷扰之机,再度猖獗。
如此,既可彰显殿下心系国事,忧心社稷,亦可…亦可顺势将江南官军调动之事,归于防倭大略之下,消除外界对殿下掌兵之疑虑。”
裕王闻言,眼睛微微一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
“殷先生此言甚善!甚善!就依先生!范先生,劳你即刻拟旨,以孤的名义下发!”
范应期连忙躬身领命。
“臣遵旨。”
待范应期和殷士儋领命而去,殿内只剩下裕王和陈以勤二人。
裕王脸上的些许缓解立刻又被巨大的忧虑取代,他抓住陈以勤的衣袖,如同一个受惊的孩子。
“陈师傅…孤…孤真的好怕…父皇的心思…孤从来都猜不透…这次…这次孤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以勤看着太子这般模样,心中酸楚更甚,充满了无力感。
他缓缓跪倒在地,沉痛道。
“殿下…老臣…老臣昏聩无能,未能及时洞察奸佞,辅佐殿下平息风波,致有今日之困局,令殿下忧心至此…老臣…有负圣恩,有负殿下信重!请殿下…治老臣之罪!”
裕王愣了一下,连忙起身搀扶。
“陈师傅!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孤…孤没有怪您的意思…孤只是…只是…”他说着,又忍不住哽咽起来。
裕王朱载垕瘫坐在宽大的椅子里,脸色苍白,眼神涣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圣人之制…教化之道…呵…呵呵…”裕王忽然发出一阵苦涩至极的轻笑,声音沙哑而充满自嘲。
“孤…孤以往总以为,读通了圣贤书,明晓了仁义礼智信,便能…便能治理天下,教化万民…如今看来,真是…真是天真得可笑!”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被现实狠狠挫败后的痛苦。
“孤以为严家失势,便可拨乱反正,还朝堂清明…却没想到,他们…他们竟能用出如此酷烈狠毒的手段!
他们…他们根本不是在与孤论道,他们是在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孤,告诉天下人!
他们的道理,才是这世道真正通行的‘硬道理’!孤…孤的那些仁义说教,在他們面前,不堪一击!”
陈以勤看着太子这般失魂落魄、信心崩溃的模样,心中痛如刀绞,连忙上前劝慰。
“殿下!万万不可作此想!严党倒行逆施,天人共愤,岂能长久?殿下乃国之储君,仁德布于四海,方是正道!
陛下…陛下让殿下监国,便是信重殿下!父子一体,陛下岂会因小人谗言而疑殿下?殿下切莫…切莫心生魔障啊!”
“父子一体?”
裕王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却闪过更深的不安和恐惧。
他猛地抓住陈以勤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抖。
“陈师傅!你…你可知当年…当年孤因信任吴鹏举荐之人,惹得父皇震怒,险些…险些丢了这储位!父皇的心思…父皇的雷霆之怒…孤…孤是真的怕啊!”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江南,飘向那个搅动风云的身影。
“还有那杨帆!
他…他到底是谁?他行事那般果决狠辣,却又…却又隐隐护着变法,护着百姓…父皇对他…似乎也格外不同…他…他会不会也是…也是父皇流落在外的…”
他不敢再说下去,但这个可怕的猜测噬咬着他的内心,让他坐立难安。
若杨帆真是皇子,以他的能力和如今的声望,自己这优柔寡断的太子,地位岂非岌岌可危?
陈以勤被太子这突如其来的猜测吓了一跳,连忙打断。
“殿下!慎言!此等事绝不可妄加揣测!杨帆此人,来历虽有蹊跷,然其变法强国之心,与殿下并无二致!当下之急,乃稳定江南,推行新政,而非猜疑内斗!”
他强行将话题拉回正轨。
“当务之急,是尽快向江南派出得力干员,协助赵贞吉稳住局面,将张雨、万采等人弄出的乱子平息下去,将新政重新推回正轨。
老臣以为,或可派殷士儋或范应期南下,他二人精明干练,且熟知政务,当可胜任。”
裕王努力收敛心神,迟疑道。
“那…那杨帆呢?他…他该如何安置?”
陈以勤沉吟片刻,道。
“杨帆…确有大才,于江南亦有根基威望。
(https://www.24kkxs.cc/book/4251/4251573/41960202.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