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药泉
扎科帕奈的温泉水好像很出名，其药泉因独特的矿物质成分被誉为“活水”。或许是因此，赫德里希才会带我来此养伤。
才快到十一月，三角形的木制屋顶就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白雪。远处塔特拉山脉的皑皑峰顶在天幕下勾勒出锯齿状的剪影，阳光洒在雪原上，空气清冽得如同薄荷，吸入肺腑，连日在华沙积郁的阴霾似乎都被洗涤了几分。
我们入住了一家极富特色的木结构疗养酒店，同行的还有两位国防军的高官——费舍尔少将、汉斯上尉与副官们，以及他们的情妇，安娜贝莎与乌尔苏拉。
我怀里抱着一只小雪团子，它是在华沙的时候，赫德里希不知从何处给我寻来的小狗，说是给我解闷用的，此刻它温顺地蜷缩在我臂弯里，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我的手臂，它真的太可爱了，赫德里希说要给它取名叫＂弗里洛尔德"，我拒绝了，为了方便记忆，我给他取名叫小赫。（每次叫它都是用中文。）
从火车下来时已经不早了。所以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们被引至餐厅最里面的隔间。巨大的落地窗外，雪山顶峰被夕阳照成瑰丽的金红色，云霞缭绕。四周温暖的空气里流淌着轻柔的肖邦夜曲，此地像个被遗忘的和平孤岛，美丽得近乎虚幻。
侍者接过我怀里的小狗，承诺会好好照料它。我们落座，视野极佳，雪山的壮丽景色一览无余。
“前阵子我表妹给我寄了封信，她说巴黎今年流行起了钴藍色，嗯，要是能弄到那块威尼斯蕾丝……”
我作出一副微微好奇的模样说道：“威尼斯蕾丝？是像《莫奈》里面的那种睡莲吗？”
“正是！”乌苏拉尔惊喜的轻拍着桌沿：“她还给我寄了一块瑞士的巧克力，呵呵……其实还不如汉斯给我带的那种松露巧克力。”
安娜贝莎将餐巾按在唇上，笑容迷人：“这里的空气真好，没有那股难闻的味道，是不是？”
“是的，非常美，”我低着头轻声回应，舀了一勺眼前的蘑菇汤，味道浓郁鲜美，我又忍不住多吃了几口，似乎食欲还算不错。
乌尔苏拉笑道：“所以那些大人物们都爱往这里跑。听说这儿的温泉对伤口恢复尤其有效，王小姐，你的腿伤恢复的怎么样了，在这儿的话一定能恢复的更快些。”
“快要好了吧。”我冲她笑了一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赫德里希。他正与费舍尔低声说些什么，声音不小，但我太认真吃饭了，没怎么听。
烤鳟鱼和特色的奶酪很好吃，我甚至比平时多吃了些。上餐后甜点的时候，我小口啜饮着一杯金色的甜酒，过了一阵，感觉眼皮渐渐沉重。我轻轻打了个哈欠，无意识地将头靠向了身旁赫德里希的肩膀。
冰冷的勋章硌着很不舒服，我稍微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脸颊贴在他肩胛骨的位置，一只手却像无聊地把玩般，轻轻摸上了他左胸位置的一枚十字勋章。
“这个……铁十字勋章。”这勋章冰凉凉的，很是精致，我好奇的问道：“是怎么来的？”
赫德里希的话语停顿了一下，我能感觉到费舍尔和汉斯的目光也落在我这只“不规矩”的手上。片刻的静默，只有钢琴声在流淌。
赫德里希的声音很有耐心，低低的，在此刻我觉得很好听：“前两个月到波兰的时候就有了。”
是么？嗯，我没有留意过，我手指动了动，又移到旁边一枚造型独特的银质徽章上，形状像一只展开翅膀的鸟。“这个呢？”
“突击勋章。”汉斯上尉插话，他的眼神在我和赫德里希上校之间来回切换：“你的上校在夺取一座桥梁时，身先士卒。”
“身先士卒……”我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像是醉意朦胧下的呓语。又问了两三枚之后我就感到有些无聊了，他也根本不与我细说其中的故事，只是告诉我什么时候得到的，我听这些做什么，我要听的是它们背后的悲壮历史。
我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仿佛真的即将睡去。这些天睡眠也很好，很安稳，饭也有在好好吃，貌似还圆润了一些。赫德里希陪我的时间更多了，虽然想不通他是如何抽出时间带我来扎科帕奈的，但我很喜欢这种漂亮的地方，此刻，我甚至希望时间能过的慢一些。乌苏拉尔，你再聊接着会吧，我想等晚一些再去泡温泉，现在还有些饱……
晚餐后，侍者引领我们前往温泉区域。空气中弥漫着木材和雪水的清新味道，让人更加迷糊了，因为刚才那股酒劲还没有褪去。看着安娜贝莎和乌尔苏拉自然地挽着她们的情人走向沿悬廊错落分布温泉隔间，我站在原地倒略显的有些无措了。要跟他一块泡温泉吗？不穿衣服的那种？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一位女侍者微笑着走上前来，恭敬说道：“小姐，请随我来。”
侍者引我进入一个更衣隔间，帮我脱下厚重的衣物，换上一件薄得几乎透明的丝质浅杏色袍子，袍子下空空荡荡的，毫无安全感。随后，她引着我穿过一条铺着鹅卵石的走廊，来到一扇独立的木门前。“小姐，这里是上校特意吩咐为您准备的药浴汤泉。”
我推门进去，是一个不算太大的露天泉池，用天然的岩石垒砌而成，四周有高高的木篱笆围挡，池水是乳白色的，水汽蒸腾，带着一股明显的药味。不同于我熟悉的中药苦涩，这种药味里混杂着甜腥气味。
“水温稍热，小姐慢慢适应。有问题可以拉响旁边的铃绳。”说完，侍者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泉水发出咕嘟冒泡的细微声响，似乎还能听见其他隔间传来的笑语。我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岩石上，走向那池氤氲的药泉。
我先坐在池边，小心翼翼地双腿缓缓浸入水中，温热的感觉包裹着我。接着，我慢慢将整个身体都滑入水中，温暖的泉水一直淹到锁骨。热度渗透四肢百骸，多日来的疲惫似乎都被这温水暂时融化。
我撑在温泉边沿，稳住下巴发呆。之前的很多事情都渐渐变得模糊了，不光想不起王逐云的过去，那本就不是属于我的记忆。甚至就连自己的上辈子也很少能想起来了，可是……爸妈，我不能忘记你们啊。以前的一切，似乎都与我隔绝了，如果不特意去想，我根本想不起任何东西来。虽然我也不记得那天晚上在咖啡馆，我是否有答应潘诺唯的条件，但最后还是被安妮送了回来。或许是默认了吧，我不知道。
湛生死了……
决绝的方式，切断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是为了王逐云，还是为了不再成为软肋？我不知道，心口那块地方此刻又开始空落落地疼。
还是在圣诞节……
赫德里希之前也说等我伤好了，要带我去看电影，什么时候去看呢？可不可以早一点，带我去看一次？哦等等，我必须事先问问他……我可不想看类似《德意志的胜利》《希特勒青年隆克斯》这种电影。
到时候把小赫交给安妮吧，不对，逃跑路上她怎么可能会顾得上我的狗啊？那我带着？好像也不太现实，天呐，我不要小赫流浪！提前交给某位太太吧，看来最近要抓紧讨好她们了。
我的英语水平还可以，在大不列颠这种地方应该可以生活的下去。嗯等到了那边应该不用那么着急工作，到时候提前把赫德里希送我的珠宝都打包好就行，多好啊，本来一开始我不喜欢这些东西，但是最近发现这些小玩意亮晶晶的，确实漂亮。熬到解放，我就要回国去……但是法兰西护照能在中国生活吗？转换身份会不会很麻烦？
我走了，他会想我吗？突然又有些不想走了。但不行啊，我不是雅利安人，该死的纳粹好像把我的民族列入“劣等民族”了。他根本没对我说过什么喜欢、爱啊之类的，虽然上哪都带着我，可我们还没……我不敢拿王逐云的身体乱来。讨厌穿越，讨厌死了，讨厌这里！啊——腿麻了，还是先别想这么多了。
水温似乎越来越高，那股甜腥味也愈发浓郁，熏得我有些头晕。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泉水像无数只温柔的手，按摩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的木屐敲击石面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
我下意识地将身体往水里沉了沉，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接着，木门被轻轻推开。
氤氲的水汽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线，站在门口。
他换下了军装，穿着一件深色的浴袍，带子松松地系着，露出部分结实的胸膛。他一步步走进来，水汽缭绕在他周围，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
他走到池边，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药泉的效果怎么样？”
他缓缓蹲下身，与池中的我平视。我们的距离近得能让我看清他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
他的目光从我被热气熏得泛红的脸颊，滑到我肩膀上被水浸湿的薄如纸的袍子。
“看来，”他微微勾起唇角，“效果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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