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所谓家宴

季知节晚上回了云玺。

云玺在CBD核心商圈，是申城顶级的商住两用楼。这套房子是预售时母亲季璃买下的百平小户，名义上是她的家。但实际上，季知节自己后来买下了云玺的顶楼以及中上层另外两层。顶楼，才是她真正的秘密基地，存放着她所有重要的资料与私密收藏。

她站在顶楼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江边升起的新年焰火，在绚烂明灭的光影中，沉默地送走了旧岁。

晚上，她服用了2倍剂量的帕罗西汀，强迫自己陷入沉睡。

药物带来的睡眠副作用就是多梦，一晚上，季知节在现实与梦境里沉浮。

梦里，她回到了她和沈渊在一起的第一个元旦。

江滩人潮汹涌，漫天焰火绽放时，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沈渊却轻轻将她揽近，在她耳边说：“别人的礼物在天上，我的在这里。”

他笑着从大衣口袋掏出一个滚烫的烤红薯，笨拙地剥开，在漫天绚烂的光影下，将最甜软的那一块，递到了她的唇边。

那一刻，世界的喧嚣仿佛静止，她只记得他眼底映着焰火，却比焰火更亮，只映照着她一人。

季知节从自己剧烈的心跳中醒来，床边，电话在顽强的跳动着。

季知节拿起电话，是母亲季璃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不耐的，命令式的口吻，不容任何置疑：“晚上七点，澜亭，过来吃饭。”电话挂得干脆利落。

季知节握着手机，头疼欲裂，指尖泛白。

澜亭是季璃最爱的私房菜馆，隐秘而昂贵。

当她推开澜亭包厢的门时，季璃和沈渊已俨然在座。

季璃端坐主位，一身深灰色羊绒套装剪裁极尽精良，每一道线条都透着严谨。黑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滑的低髻。她并未佩戴过多首饰，仅耳垂上两点素净的珍珠，光泽温润，却与她冰冷如霜的眼神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旁边的沈渊冷白的肤色衬着利落的短发，眉骨高挺，眼尾微扬带着些许暖意。穿着深灰色手工西装，里面穿的仍是他的衬衣加背心。

果然都是板正的，一丝不苟的金融精英。季知节轻叹，他们不是母子胜似母子。

此刻，她正微微倾身，听着身旁的沈渊说话，脸上竟带着一种季知节记忆中极为陌生的、近乎慈和的神情。

“妈。”季知节低声唤道。

季璃脸上的笑意淡去几分，只微一颔首，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没有询问，转而继续对沈渊说：“你刚才说的那个跨境并购思路很清晰，眼光要放长远。来，尝尝这个蟹粉狮子头，你最近辛苦了，补一补。”

沈渊从善如流，姿态恭敬又亲近：“都是老师教得好。”

季知节沉默地在自己固定的位置坐下——那个离母亲最远，靠近上菜口的座位。面前的茶杯空空如也，她抬手想斟茶，沈渊却已先一步自然地拿过茶壶，为先季璃续杯，再为她倒上。

“知节脸色不太好，工作也别太拼了。”他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所有纷争从未发生。

季璃闻言，这才正眼看向女儿，眉头微蹙，带着审视的意味：“你怎么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倒是‘众泰’那边，我听说出了大纰漏？你是怎么做的投后管理？”

来了。季知节心头一沉。消息传得真快，或者说，沈渊的动作真快。

“有些突发状况，已经在处理。”她言简意赅，不想在此讨论。

“处理？等到需要‘处理’就已经是失职！”季璃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与她挺直的脊背一样，充满不容反驳的力量，“我早就说过，你做投资，太过理想主义，心不够狠，手不够硬。当初要不是沈渊帮你稳住后方，你能有今天？”

沈渊适时开口，打着圆场：“老师，知节已经尽力了。‘众泰’的事比较复杂，背后可能有人做局。”

“做局？”季璃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射向季知节，如同她严谨套装上的冰冷线条，“商圈如战场，被做局是你无能！沈渊就知道未雨绸缪，提前布局海外架构规避风险。你呢？除了埋头做你的‘价值投资’，还会什么？”

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扎在季知节的痛处。她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沈渊姿态放得更低，为季璃布菜：“老师，知节只是经验尚浅，我会多帮她的。您别动气，对身体不好。”

季璃脸色稍霁，看着沈渊的眼神满是欣慰：“还是你懂事。你们既然结婚了，你就多费心看着她点。她这孩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倔强又天真，要不是我在后面替她谋划……”

“妈，”季知节抬起眼，打断季璃的话，声音平静无波，“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你自己处理？就是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季璃的怒火被点燃，手指点向她，动作间带着教授训诫学生般的凌厉，“听说你还跟沈渊闹脾气？季知节，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沈渊这样的丈夫，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难道你还指望那些不切实际的爱情？”

沈渊在一旁沉默，没有解释缘由，甚至没有看季知节一眼，默认了季璃所有的指责。

季知节看着眼前这“母慈子孝”的一幕，看着母亲对女婿毫无保留的宠信与对亲生女儿毫不留情的打压，一股透骨的疲惫席卷了她。

她蓦然起身，椅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我吃饱了。”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冷意，“你们慢用。”

说完，不等季璃发作，她转身离开了包厢，将那份令人窒息的“温暖”彻底隔绝在身后。

门合上的瞬间，清晰的瓷器碎裂声传来。季知节脚步未停，心下漠然。

门外寒风凛冽，却远比包厢里那由权威与虚伪构筑的暖意，更让她觉得清醒。

她从来知道，她只有自己。

车子汇入元旦夜的车流，窗外的霓虹划过，在季知节苍白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熟悉的窒息感包裹着她，季知节宛若在深海里浮沉。

忍无可忍，那就不忍了。退无可退，那就破釜沉舟，绝地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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