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遇

节后上班第一天，寰宇汇金大堂里还残留着些许假日的疏懒，这个时间点，高速电梯区已是人影寥落。季知节裹在一身剪裁极佳的黑色猎装大衣里，像一道沉静的墨痕，独自步入空荡的金属轿厢。

指尖轻触，19楼的按钮幽幽亮起微光。

电梯门匀速合拢，将外界的最后一丝声响隔绝。就在冰冷的金属门扉即将彻底吻合的刹那，一只骨节分明、戴着低调名贵腕表的手，猝不及防地探入，精准地卡进了那道狭窄的缝隙！

安全感应系统被触发，发出细微的“嘀”声，原本要全力关上的门不情不愿地再度缓缓滑开。

门外站着一个人。他没有立刻进入，只是停在门口，身形静默如渊，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因这突如其来的阻隔，季知节下意识抬眸望去。

逆着大厅漫射过来的光线，那人的身量被勾勒得极高，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原本宽敞的电梯门框瞬间显得逼仄起来。待他步入轿厢，光线清晰地照亮了他的面容——一张清俊却棱角分明的脸。高眉深目，鼻梁挺直如山脊，下颌线利落收紧，组合出一种兼具锐利与矜贵的端方气度。

无端的，季知节心尖掠过一丝极模糊的熟悉感，像是在哪里见过，又像只是记忆深处某个轮廓因光线而产生的误触。她微微蹙眉，清冷的瑞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视线在对方脸上短暂停留，却未能捕获任何确切的信号。

而程牧之的目光，从门开启的那一刻起，就未曾离开过她。

他的视线带着审慎的打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眼前人一身墨黑，身形清瘦颀长，面容俊秀，短发利落，那眉宇间萦绕的疏离清冷之气，竟让他一时难以分辨性别。是记忆中风华正茂的少年方离？还是一周前那个雨夜，他车速过快不慎撞倒的季知节？

思绪如电光石火，在脑中激烈碰撞。

他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困惑，然而，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了——没有惊讶，没有认出，仿佛他只是个全然陌生的路人。

心潮暗涌，激流在平静的表象下剧烈冲撞。他按捺住心头的激动与重重疑窦，终究没有开口，选择了沉默。

他沉默地踏入电梯，轿厢空间因他的存在而仿佛被瞬间压缩，空气变得稀薄。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早已亮起的“19”楼按键，目光微不可察地一凝。牧金律所所在。是巧合，还是……

轿厢无声向上攀升，密闭的空间里，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冷冽气息，清洌如雪后松针，幽幽萦绕在他鼻尖。这味道……一如那晚，他匆忙下车，俯身将那人从潮湿地面扶起、抱起时，近距离嗅到的气息，与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却深刻的片段里的味道，诡异的重合。

他站在她侧后方一步之遥，目光沉静地落在她垂下的、长而密的眼睫上，以及那线条干净利落、近乎完美的侧颜。她只是安静地站着，一言不发，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外界所有的试探与疑问都冷静地隔绝在外。

“叮——”

19楼到了。清脆的提示音打破寂静。电梯门再次平滑地开启。

季知节没有任何迟疑，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向他，径直走了出去，步伐平稳而坚定，走向走廊深处苏南风办公室的方向。

程牧之几乎没有思考，几乎是出于一种追踪本能的驱使，也跟着迈出了电梯。他的脚步沉稳，目光却如影随形，紧锁着前方那道黑色的、清隽决绝的背影，看着她熟稔地推开合伙人苏南风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

苏南风办公室。

“所以，你结婚了。没有任何婚前协议。”苏南风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好友，语气是压着火的，“现在是要起诉离婚？”

“我需要最顶级的股权纠纷律师。”季知节迎上他即将暴走的目光，声音冷静得近乎透明，“要熟悉风投，熟悉基金协议陷阱条款的。”

“季知节！”苏南风连名带姓地喊她，剩下的话却在看到她微微泛红、强忍情绪的眼眶时，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这才猛地想起来，她是来求助的，不是来听他训斥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到你电话后，我联系了宋言礼。他今天正好在律所。”他顿了顿，强调道，“宋言礼你认识，申城也没有比他更厉害的商业诉讼律师了。”

“知道，我没想到你能请动他出面。”

“他也是燕京系的，我们私下关系不错。”苏南风站起身，边走边介绍情况。

几分钟后，苏南风带她来到楼上另一间更为宽敞、视野极佳的办公室。整面地落的窗外，黄浦江景开阔浩渺。坐在办公桌后的年轻律师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看到她时，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

“季总？”宋言礼起身，绕过办公桌，“没想到南风说的朋友是您。”

他与季知节握手，解释道：“我们在几次金融投资论坛上见过。”

“事出紧急，冒昧打扰了。”季知节带着歉意说道。

“欢迎之至。”宋言礼微笑，目光却不自觉地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眼前的季知节与论坛上那个神采飞扬、眼光毒辣的天使投资人有些许不同——依旧清润如玉，但眼底少了那份明快的飞扬，多了几分沉静，甚至是一丝疲惫。

就在宋言礼伸手请他们入座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无声推开。

一道挺拔的身影缓步走进。深碳色的高定西装剪裁极致利落，衬得他身形愈发修长挺拔。眉目深邃，高鼻薄唇，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内敛而强大的气场，他一进来，室内的空气流速仿佛都为之改变。

季知节不自觉地抬眸，望进他的眼睛，却发现对方深邃的目光也正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解读的专注。

一瞬间的心悸。这是刚在电梯里的那人。季知节礼貌地、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温润的探究。

“这位是启睿资本的季知节季总。”宋言礼适时介绍，打破了微妙的寂静，“这位是我们牧金律师事务所的创始人，程牧之程律师。”

季知节微微一怔，程牧之……为什么这个名字也带着一丝模糊的熟悉感？她在脑子里快速搜索一圈，却发现自己对牧金这位神秘的创始人实在一无所知，只得将这莫名的熟悉感归咎于此刻紧绷的神经。

压下心头细微的异样，季知节从容伸手，展现出职业化的仪态：“程律师，您好。”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力度适中地轻轻一握便松开，礼节周全。“你好，季总。”

他的声音清透，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微哑，听在耳里，竟出奇地泛起一丝耳熟。季知节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短暂的温度。

程牧之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走向会议桌的主位坐下，目光平和地看向季知节：“启睿的案子，我也有兴趣了解。季总不介意多一个听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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