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些失落

宋言礼将局约在了“星酿”。

穿过连接包厢与主厅的喧嚣廊道，程牧之目光不经意扫过卡座，就被骤然定在原地。

他又看见了那个少年。

那人陷在墨绿色丝绒卡座里，瘦削身形裹在质感衬衫中，皮肤透出冷玉光泽。金丝眼镜为他清俊侧脸镀上智性疏离，镜片后的目光空濛地掠过人群。

他左右依偎着衣着艳丽的女子，指尖香烟明灭，薄唇轻吐的烟圈与迷离光影共舞。明明深陷温柔乡，那截伶仃腕骨却透出易碎感，像被献祭的圣子，散发着既堕落又纯洁的矛盾之美。

程牧之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而卡座上的少年也似有所感，目光遥遥望来。

程牧之觉得，自己仿佛已等了这一眼十年。

“宋主任，程总，你们也在这儿？”一个烈焰红唇的明艳姑娘热情地招呼道。

“南雪，季总，真巧。”身后的宋言礼出声提醒。

“季总”二字像一盆冷水，将程牧之从梦幻般的喜悦中骤然浇醒。巨大的失落感汹涌而至，瞬间将他淹没。

“程总，宋律。”季知节柔声问好，声音清澈，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你好，季总。”程牧之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声回应。

“南雪，你们玩得挺花呀，你哥知道吗？”宋言礼笑着打趣，目光扫过季知节和苏南雪身边的俊男靓女。

“我哥晚点来。”苏南雪下意识看了眼程牧之，解释道，“带知节出来散散心，顺便让她看看新艺人。”

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转身回了包厢。

宋言礼今天的局，邀的都是金融圈的朋友，主题本就是打听“启睿”的事。很快，话题便聚焦到了季知节身上。

起初，还是她那些堪称传奇的商业战绩：炙手可热的投资新星，阎王心肠、雷霆手段。可说着说着，味道就变了。

“她背后有大佬，从读书时就有了。”

“没背景的女人，能爬这么快？”

“谁说她是女人？”一个声音笑得猥琐，“你没见过她那六个如花似玉的女助理？”

“不止吧，不然她为什么把总经理位子让给沈渊？”

“我操，季总好本事，男女通吃啊……”

程牧之听得心下烦闷。他并非全信这些污言秽语，但方才卡座上那莺莺燕燕的景象，与苏南雪那句“让她看看。”交织在一起，让他想替她辩解都找不到支点。

恰有电话进来，他起身走出包厢，踏上露天平台。

夜风微凉，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躁郁。脑子里，“方离”干净的脸与季知节冷白的侧颜不断交替闪现。

就在这时，一段带着哭腔的哀求隐约传来：

“……李总，您得帮帮我……季知节强迫我跟着她，我又不喜欢女人……说是包养，其实就是控制……”

这话听到程牧之耳中，瞬间，道德败坏、品行低劣、私生活混乱——这些判断瞬间凝实成坚冰。

之前那惊鸿一瞥的好感，对她商业才能的欣赏，在此刻彻底粉碎，只剩下被愚弄的愤怒，与对这种行径的深深不齿。

他掐灭烟，面无表情地转身返回。

他站在二楼，冷漠地俯视着仍被莺莺燕燕环绕的季知节。她似乎对一切浑然未觉，正偏头与苏南雪说着什么，侧脸在灯光下冷白如玉，此刻在他眼中却刺眼至极。

宋言礼出来寻他，被程牧之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惊得一愣。

楼下的季知节似有所感，端起酒杯，隔着迷离光影，向他遥遥一举，嘴角甚至还牵起一丝浅淡的、或许是习惯性的社交笑意。

那笑意落在程牧之眼里，成了不知廉耻的佐证。

“我先走了。”他对宋言礼道。

“一起。”

两人原路返回，却在大厅撞见来接人的苏南风。于是，程牧之再次被请回了卡座。

季知节无奈，只得再次举杯：“感谢程总的大力支持。”

程牧之冷漠地别开眼，没有举杯。在苏南雪开口之前，他毫不客气地出声，声音不大，却冷酷至极：

“季总的好意，程某心领了。”他语气讥诮，目光冰冷，掠过季知节和她身旁的人，“不过，程某接案子，有自己的原则。对于一些……私德有亏、品行不端，以至于众叛亲离、咎由自取的当事人，实在爱莫能助。”

他刻意停顿，看着季知节脸上那浅淡的笑意一点点僵住、冷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先是一丝错愕，随即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墨色。

“你的案子，”他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宣判，“我接不了。”

说完，他不再看季知节瞬间苍白的脸色，也不理会苏南雪的惊愕与宋言礼匆忙的打圆场，径直起身，拂袖而去。

宋言礼匆匆道了声抱歉，便跟了出去。

车上，宋言礼看着周身戾气未散的程牧之，凉凉地道：“程总，您的理智和判断力呢？”

程牧之沉默不语。他的教养让他对刚才的失态略有悔意，但不再接这个案子，心意已决。

“明天让苏南风把委托函退了吧。”他不想多谈。

“好。”宋言礼并不质疑他的决定，只是多问了一句，“你没看下午发你的那份尽调报告？”

“什么？”

“关于季知节和启睿的调查报告。”宋言礼深深看了他一眼，“牧之，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未经调查就对一个人妄下论断。你退出这个案子是对的，你已经失去了公理心。”

“但我想接。”宋言礼语气转为坚定，“不知为什么，我想还她一个真相，甚至是一个公道。”

“这就是你的公理心？”程牧之不以为然，“我更相信自己的眼光。”

“我也相信我的眼光。”宋言礼回视他，“但愿，到时季总会接受你的道歉。”

而酒吧卡座里，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

“哥，这就是你们律所那个最厉害的大律师？”苏南雪无语地看着她哥，刚积累起来的好感，瞬间清零。

她回头安慰季知节，“这事交给苏南风，知节你别管。”

“对，交给我。我明天去律所问清楚再说。”

季知节点点头。

程牧之突如其来的冷漠与莫须有的指控，确实让她不快。

她有些失落，但不多。

她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在她的所有计划里，永远备有B方案。

苏南风深知季知节的性子，再大的情绪也不会表露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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