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运气比较差而已

暮色如潮水般漫过迪士尼乐园，程牧之站在星愿湖畔，看着夕阳在湖面上碎裂成万千金鳞。寒风掠过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年底的律所忙得人仰马翻，他昨夜才从国外回来，今早却被苏南风一个电话吵醒，莫名其妙就加入了这场寻人行动。此刻他站在这里，内心充满了自我质疑——他为什么要来？就因为她那张脸吗？

“程总，找到抢劫季总的那几个人了。”信息组长陈皓快步走来，压低声音，“事发在度假区，季总受了伤，但……他们没报警。”

程牧之皱眉，“继续找。”

他转身欲走，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定格——

湖岸尽头的长椅上，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身影坐在那里，毛线帽下露出一截瓷白的脖颈。即使隔着数十米，程牧之也认出了那是季知节。她坐得笔直，像一尊被遗忘在湖畔的雕塑。

“通知苏南风。”他简短吩咐，随即迈步向她走去。

路上来的时候，宋言礼已经告知了最近案情进展的始末。程牧之心里确实对季知节存着几分轻视。在他眼中，在金融圈里被算计本就是无能的表现，而事后不知反击、只会逃避更是懦弱。他甚至在心里嗤笑：这样的心性，还不如回家相夫教子，何必在金融圈里硬撑？

可当他走近，看清她瓷白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擦伤时，那些刻薄的评价突然哽在喉间。残血凝结在破损的皮肤上，在寒风中泛着刺目的红。他蜷了蜷手指，扔了手里的烟，走上前去。

长椅上的季知节浑然未觉，直到程牧之在她身旁坐下，她才猛地回神。

“程总？”她睁大眼睛，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

程牧之没有回答，只是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过去。季知节没有接，他也不在意，自顾自点燃。

青烟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能不能借你手机用用？”季知节硬着头皮问道。

“现在才想起打电话？”程牧之嗤笑一声。

季知节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出现并非偶然。“大家都在找我吗？”她轻声问。

“你的车没动，家没回，手机联系不上。”他移开视线，“所以都找来了。”

季知节的脸色瞬间苍白。如果连一向与她不对付的程牧之都出动了，那……

“晏溪找得南风。”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明显松了口气，试图站起身：“那我们出去吧。”

程牧之敏锐地注意到她起身时右腿的不自然。“你能走？”他挑眉。

“没事。”她强撑着迈步，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你完全可以求助园区服务，何必在这里没苦硬吃？”他的语气里带着不解。

季知节抿紧嘴唇，没有回答。她只是，不知道而已。

“知节！”

苏南风的声音划破暮色。下一秒，她就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对不起，知节！对不起。”那声音包含着歉意，甚至哽咽。

季知节挣扎的动作停住了。

她的手抓住了苏南风的衣服，好暖和啊，就让她任性一下。

“对不起，我不知道。”苏南风语无伦次，“我没想到。”

他无法原谅自己，在季知节一个人游荡在这座城市的时候，他一无所知。当他看到她在这半个月夜晚留在这城市的足迹，那种心痛和自责，无以复加。

“哪有对不起？”季知节轻声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

苏南风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

季知节拍了拍他的背，“我没事，我只是……”

“运气比较差而已！”

半天，季知节才说完。声音里既有无奈更有惋惜。

这句话像根丝线，极轻极细，可它成功牵动了在场的两个人的心。

“天快黑了。”程牧之出声打断，声音比夜色更沉。不知为何，看着相拥的两人，他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烦躁。

苏南风这才松开季知节，端详她的脸：“伤到哪里了？”

“没事，摔了一跤。”

程牧之冷笑：“季总何必谦虚？以一敌五，重伤一人，轻伤三人，自己只是摔了一跤，这可是大胜。”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根本不是他想要说的话。

季知节别过脸去，不想与他争辩。她知道好歹，程牧之能来找她，已然是破例了。

“能走吗？”苏南风问。

她轻轻摇头。

“我背你。”

看着季知节毫不犹豫地伏上苏南风的背，程牧之的眼神暗了暗。这是亲疏有别还是嫌弃他？

他默默掐灭了手中的烟，望着三人渐行渐远的影子，忽然意识到，有些界限，或许从一开始就划得清清楚楚。

很快，苏南雪和晏溪就赶了过来。

苏南雪看着脸上受伤被哥哥背着的季知节，当场眼睛就红了。和苏南风一样，她无法想象这半个月，季知节是怎样游荡在这城市里，辗转寄居在一家家的旅店里。

看到苏南雪的眼泪，季知节慌了，“对不起，南雪。我只是……”

“你是傻子吗，你有什么对不起？你的朋友是用来干什么的？你……”

苏南雪的话被哥哥严厉的眼神打断，却仍是恼怒的偏过头。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又一次涌上心头——她们明明是最亲近的朋友，却对季知节的心理状况一无所知。

“我只是……突然有时间了，想到处看看。”季知节的声音很轻，却让苏家兄妹同时愣住。

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这十几年，我从来没有停下来过。”她望着远处亮起灯光的城堡，语气平静得让人心疼，“我的世界里只有数字和数据。现在突然有了时间，就想看看这座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为什么不回家？”苏南雪忍不住问。

“太安静了。”季知节垂下眼帘，“空地让人害怕。”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只有在陌生的酒店房间里，听着窗外陌生的车流声，她才能勉强入睡。

园区门口，夜色已深，霓虹闪烁。众人简单交代后分头行动——秦玖带着团队先行离开，苏南风兄妹和晏溪则护送季知节前往医院。

回程的车上，程牧之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然开口：“苏家兄妹和季知节，关系不一般？”

宋言礼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语气谨慎：“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交情。从附中到大学，十多年的缘分。”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平稳地轰鸣。

“听南风说，苏南雪的娱乐公司‘锐风娱乐’是季知节投的。”宋言礼主动打破沉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程牧之的反应，“季知节持有一半股份。”

“所以？”程牧之挑眉。

“所以，那天在酒吧，苏南雪带那些小明星，是给刚回来的季知节‘看看’。”宋言礼答得意味深长，“据说，季知节看人的眼光和她看项目的眼光一样毒辣。”

“那可未必。”程牧之不置可否地勾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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