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以退为进

仁济医院VIP楼层的走廊静谧无声，阳光透过尽头的玻璃窗，洒下明亮却缺乏温度的光斑。

程牧之与宋言礼并肩而行，脚步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他们是刚探望完一位住院的律所重要客户，正欲离开。

“季知节也在这层，情况似乎比预想的严重些，脑震荡，需要观察。”宋言礼扶了扶眼镜，低声对程牧之道，“既然来了，跟我一起顺道去看望一下？”

程牧之目光平视前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微微颔首：“可以。”

两人走到季知节病房门口，房门并未关严，虚掩着一条缝隙。宋言礼正要抬手敲门，里面传出的对话声让他动作一顿。

是沈渊的声音，带着刻意放低的温和，却难掩其下的焦灼。

程牧之眼神微动，抬手示意宋言礼稍等。他站在门边，透过病房玻璃，能看到病房内的全景——季知节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神色淡漠，而沈渊坐在床边，姿态放得很低，正将一份文件推向她。

“……这是我持有的‘瀚海资本’百分之十的优先LP份额……另外，再额外补偿你五千万现金……希望你能撤销对若璃的指控。”沈渊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

程牧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用如此重利换取撤诉，沈渊的急切和“担当”，在他这位见惯风浪的律师看来，透着不寻常。是为了公司稳定，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然后，他听到了季知节冰冷而清晰的回应：

“你同意离婚，我可以不起诉她故意伤害。”

程牧之和宋言礼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掠过一丝了然。这才是季知节的真正目标。以刑事诉讼为筹码，逼迫对方同意离婚。手段直接，甚至有些……不留余地。

沈渊的拒绝同样斩钉截铁：“不可能！现在不是谈离婚的时候！”

接下来的对话，沈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带着几分指责。而季知节始终不为所动，语气淡漠，甚至带着嘲讽。

程牧之安静地听着，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在评估一场谈判。在他看来，沈渊虽然感情上混乱，但此刻竭力维持公司稳定、不惜个人财产弥补的行为，确实更符合一个企业负责人的“担当”。而季知节，目标明确，手段决绝，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当季知节说出“既然你不想离……那你提出的这些‘补偿’，我收下。”时，程牧之的目光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而紧接着那句“但是，撤诉，绝无可能。”让门外的程牧之眼神微凝。

收下足以让普通人瞠目的巨额补偿，却坚决不放弃刑事诉讼。这女人……果然不好惹。在她清冷甚至脆弱的外表下，是毫不妥协的强硬和清晰的算计。程牧之几乎能想象到沈渊此刻内心的憋屈和无力。这种行事风格，在程牧之看来，过于锋芒毕露，容易将自身置于更复杂的境地。

他看着季知节以“法律不是儿戏”为由，义正辞严地拒绝撤诉，只给予一个模糊的“不主动推动”的承诺，完成了这场看似沈渊付出代价、实则季知节全面掌控节奏的博弈。

沈渊带着屈辱和不安离开后，程牧之才对宋言礼微微点头。

宋言礼抬手敲了敲敞开的房门。

病房内的季知节和晏溪闻声抬头。

“季总，”宋言礼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关切，“我和程律师顺路，过来看看。您现在感觉如何？”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季知节头上的纱布和苍白的脸色。

程牧之随之步入病房，他的目光与季知节短暂相接。那双瑞凤眼里，之前的冰冷和锐利似乎已经收敛，只剩下客套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宋律师，程律师，”季知节语气平和，“劳烦二位挂心，只是需要观察几天，没什么大碍。”

程牧之微微颔首，声音一如既往的清透平淡：“季总无恙便好。”他的视线在病房内扫过，仿佛只是随意打量，并未提及方才在门外听到的任何内容，但那份洞悉一切的了然，却无形地弥漫在空气中。

他并未久留，简单问候后，便与宋言礼一同告辞。

离开病房，走向电梯口，程牧之才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季总，是位不肯吃亏的。”

宋言礼理所当然：“她态度很硬。沈渊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了。”

程牧之目光平静地看着电梯跳动的数字，脑海中浮现的是季知节那张苍白却决绝的脸，以及沈渊最后那憋屈又无奈的神情。“沈渊虽然行事有亏，但肯为平息事端付出如此代价，算是顾全大局，有担当。”他语气平淡地陈述，内心天平不自觉地更倾向了看似在努力“解决问题”的沈渊一方。

至于季知节……收钱却不撤诉，将对手逼至墙角，在他看来，虽占了上风，却也树了强敌，并非明智之举。这个女人，不仅不好惹，或许还有些……不识大体。

电梯门缓缓打开，程牧之迈步而入，将医院的一切隔绝在外。然而，季知节那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睛，却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印记。

病房内，门再次关上。

季知节脸上的客套神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静和深思。程牧之方才那看似平淡的一瞥，其中蕴含的审视与评判，她清晰地感受到了。

“晏溪，”她低声道，眼神幽深，“程牧之觉得我做得太绝了。他更认同沈渊那种‘顾全大局’的姿态。”她顿了顿，语气更沉，“而这，更让我确信，沈渊背后，一定有更大的坑在等着我。他宁愿付出如此代价，忍受我的‘不撤诉’，也要维持婚姻……这绝不仅仅是为了启睿的股价。”

她收下的资产和现金，是弹药，也是迷雾中的第一块踏脚石。而悬而未决的诉讼，是她手中紧握的，唯一能让对方持续忌惮的武器。前路莫测，她必须更加小心。程牧之的旁观和评判，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她此刻处境的风险，也提醒她，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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