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你,要不要跟我走
宋言礼的效率极高。即便是在除夕夜,不到半小时,一位经验丰富的专业看护便已到位。虽然看护来了,但病房里的两个男人谁都没有提出离开,也默契地没有催促对方先走。
他们沉默地坐在靠墙的沙发上,看着看护取出一套干净的病号服,准备替季知节换下那件沾染了斑驳血迹的睡袍。
“先生,”看护有些为难,目光在两位气质不凡的男人之间小心逡巡,“能麻烦哪位搭把手吗?我一个人不太方便。”
程牧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偏头对宋言礼低声道:“你去护士站,再请一位护士过来帮忙。”他自己不能去,也下意识地不愿让宋言礼触碰此刻毫无意识的季知节。
宋言礼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唇角微莞,却也没多说什么,依言起身出去了。
然而,除夕夜的护士站人手紧缺,宋言礼稍费了些周折才找到人。等他领着护士回到病房时,季知节早已换好了洁净的病号服,看护正拿着吹风机,小心翼翼地为她吹干头发。
看着这一幕,宋言礼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可把老板独自留在这里似乎也不妥,他只得找了个借口:“牧之,我出去买点喝的?”
回应他的,依旧是程牧之一声轻不可闻的“嗯”。
除夕夜的医院,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窗外的万家灯火形成鲜明对比。远处,隐约有礼花升空的闷响和绽放后的零星尾音,随着寒冷的夜风飘荡而来。程牧之并非没有独自度过除夕,但在医院病房里守岁,确是人生头一遭。
他的视线落在季知节沉睡的脸上,这张脸,与他记忆深处那个少年的容颜几乎重叠。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
他调阅过季知节的资料:申大客座教授季璃的独女,自幼随母在燕京长大,大学毕业后才来申城创业,其母随后也从燕大退休,转任申大。
她与那个名叫“方离”的少年,在人生轨迹上毫无交集。可为何,他总能从季知节身上捕捉到那份独属于少年的气息——眉眼间那份不屈的叛逆、近乎固执的倔强,以及偶尔流露的、与世隔绝般的颓废,都像极了记忆中的影子。
“一直想问你,”宋言礼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身后响起,打破了沉寂。程牧之回头,见他提着一个便利袋走了进来,“季总……是不是长得特别像某个人?”
宋言礼在沙发上坐下,从袋子里拿出矿泉水、饮料、2罐啤酒和一些零食,零零散散铺在茶几上。
“晏溪还得一会儿才到,反正咱俩回去也是冷锅冷灶一个人,不如就在这儿,陪季总过个年吧?”他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随意。
程牧之没有接话,却默然起身,坐到了宋言礼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顺手拿起一罐啤酒,“咔哒”一声打开,仰头喝了一口。
宋言礼挑了挑眉,舌尖无意识地顶了顶腮帮,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却没点破。啤酒是他只给自己准备的,因为他清楚,程牧之素来不喜啤酒,若非必要,也极少在应酬之外饮酒。
见程牧之不答,宋言礼斜睨着他,带着几分试探,继续问道:“别告诉我……她像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程牧之握着啤酒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原本要送往唇边的动作停住,缓缓将罐子放了下来。
“嗯。”依旧是一个简短的音节。
宋言礼在心底暗叹一声,也给自已开了一罐。既然走不了,索性放松片刻。两人沉默地对饮了半罐,就在宋言礼以为话题就此终结时,程牧之却主动开了口,声音低沉,带着被酒精浸润后的一丝沙哑:
“十年了。我几乎把新加坡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杳无音信。”
“其实……”宋言礼犹豫着,措辞谨慎,“我们几个都很好奇,当年那个夏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他顿了顿,没敢直接说出口——让你性情判若两人,甚至改变了某些根本性的倾向。
程牧之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病床上依旧沉睡的季知节,才转回头,语气平静无波,却直接点破了宋言礼未尽的言下之意:“让我性格大变,甚至改变了性取向,是吗?”
“咳——咳咳——”宋言礼被他的直白噎住,一阵干咳,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们这群发小都知道,程牧之自那年回来后,就对周遭示好的女生视若无睹。后来渐渐察觉,比起女性,他的目光更多流连于那些清爽干净的少年。也知道他多年来一直在寻找一个少年,遍寻不获。
但“程牧之喜欢男人”这句话,谁也不敢轻易说出口。只是眼看身边人陆续成家,连他宋言礼在国外都有一个‘女朋友’,唯有程牧之,始终孑然一身,活得清心寡欲,形同苦行僧。事实如何,大家心照不宣。
“那年高考完,因为志愿填报,和老头子大吵一架。”程牧之浑厚低沉的声音在昏黄的床头灯晕染下响起,他眉头微蹙,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那个躁动不安的十七岁夏天,“他把我赶出了家门。当时奶奶身体不太好,我不想让她担心,就买了机票去新加坡找我母亲。”
这事宋言礼后来隐约知道。程家希望程牧之在国防科大指挥系和燕大经济金融系中择一,但他却执意选择了政法大学的法律系。再后来,便被程家直接送出了国,去了哈佛。
“我的卡和手机都被没收了,身上的钱只够买张机票。打车到我母亲住的别墅,她却不在家——跟她当时的男友去泰国度假了。”程牧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涩意的笑,“我身上最后值钱的那块表,抵了出租车费。”
他仰头,将剩下的半罐啤酒一饮而尽,随即整个人向后,松弛地靠进沙发背里。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追忆与释然的情绪笼罩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灯光下仿佛含着破碎的星子,脸上呈现出宋言礼从未见过的、属于少年人的雀跃与迷茫交织的神情。
“那天,正好碰上台风登陆。我在别墅门外等了一整个下午。”程牧之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回忆的飘忽,“到了晚上,我知道自己开始发烧了,浑身发冷。我很清楚,如果继续在冷风冷雨里等下去,我可能会死在那里。所以,我离开了母亲家,漫无目的地往外走。狮湾别墅区你知道吧,房子稀疏,住户更少。”他苦笑了一下,“我试着敲了几家花园的门……里面甚至都听不到。”
他的眼神变得柔软而朦胧,仿佛隔着一场十年未散的雨雾,望向记忆的深处。嘴唇无意识地抿着,整个人都沉浸在那段独属于他的、惊心动魄又带着奇异温暖的往事里。
“然后呢?”宋言礼没忍住,轻声追问,生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倾诉。
然后?然后他体力耗尽,高烧和虚弱让他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一户人家的院墙外,意识模糊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后来,他无数次回想起那个夜晚,都觉得那或许是高烧濒危时产生的幻觉,一场过于逼真的梦。
就在他半昏半醒、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之际,朦胧的雨幕中,一个身影缓缓走近。那是一个全身黑衣的少年,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墨莲。即使在那样昏暗的光线下,他依然清晰地看到了,少年黑发如墨,衬得脸庞白皙胜雪,而那紧抿的唇,却红得惊心动魄。
少年在他面前停下,微微俯身,雨水顺着伞沿滴落。他听到一个清洌的,带着些许奇异腔调的声音,穿透雨声和他混沌的意识,清晰地问道:
“你,要不要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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