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清醒的无力感

宋言礼的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落下，在寂静的病房里激起无声的回响。

苏南风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他紧紧攥住拳头，指节发白。明明上次他也在场，这么明显的线索，为什么自己从未深究？作为律师的敏锐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失灵。

"我们知道的，从来都是季璃是单亲妈妈。“苏南雪的声音带着困惑，”知节是五岁那年跟着季璃到燕大的。大家都说季璃是从国外回来的，却没人知道她具体从哪里回来。“她转向哥哥，眉头紧锁，”我记得我还问过老妈，连她都说不知道。"

"能直接到燕大任教，学历和履历必然经过严格审核。季璃作为金融系研究生导师、资深教授，她的履历本该是公开的。“宋言礼再次扶了扶眼镜，他的语气带着专业性的质疑，”为什么我们的尽职调查会查不到？当然，“他稍作停顿，”我们之前确实没有把季璃作为重点调查对象，这不属于委托范围。"

"或许，你们可以直接问季总。"

晏溪的声音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她站在病床前，像一道坚定的屏障："季总只是话少，她不会主动找话。但是——"她的语气带着维护，"对信任的人，不能说的她绝口不提，能说的，她从不撒谎。"

她的目光扫过苏南风兄妹："你们不知道，是因为从来不认为这是个问题。"最后转向众人，语气温和却坚定："与其猜测，不如直接问。至于她不愿说的，请务必尊重。"

这番话不卑不亢，却让程牧之骤然清醒。

他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突然意识到自己越界了。那句"动用所有资源彻查"的命令，终究没有说出口。

宋言礼率先打破沉默，语气轻松自然："等季总醒了直接问就好，确实没必要兴师动众。"他侧头看向程牧之，"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程牧之微微颔首，与众人道别后，与宋言礼并肩走出病房。

走廊转角处，宋言礼停下脚步，声音压低：“所以，还查吗？"

程牧之的目光投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反问：”你觉得，为什么这么多年苏南风始终没有介入？"

"因为季知节想要自己解决。“宋言礼一针见血，"我问的是你，还查不查季知节的过去。"

"这件事，我自己来。"程牧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作为代理律师，我们做好分内事就够了。至于季总的私事......"他顿了顿，"我们越界了。"

宋言礼在心里挑眉——这到底是提醒工作界限，还是划清私人界限？话到嘴边却变成：“什么时候回燕京？"

"上午。"

"八点半的7602？"

"嗯。"

"那还不走？”宋言礼看了眼手表，“再不走该误机了。"

"不急。"程牧之语气平淡，“可以改签。"

宋言礼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打量他：“所以今天到底走不走？"

"去哪里，有区别吗？”程牧之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倦意。

就在这一瞬，苏南风那句话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

"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是不是知节累到极致时，会故意激怒季璃，以求一个住院休息的机会。"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紧。或许，季知节不仅是身体到了极限，更是......不想一个人过年。

然而下一秒，记忆中那个在病房里冷静说出“建议那就是可以”的季知节浮现眼前。他立即否定了刚才那个荒谬的猜想——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用这种方式寻求躲避与陪伴。

程牧之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开。

"走吧。"他迈开长腿，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一起去机场吃早餐。"

晨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将他们的身影渐渐拉长。这个不寻常的除夕夜终于落下帷幕，时间开始滑向下一个年轮。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苏家兄妹二人。

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气中无声蔓延，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反而衬得这方寸之地愈发寂静。苏南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落在季知节苍白的脸上，又缓缓移开。

"哥，"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说，人是不是真的有既定的命？"

苏南风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新年的第一天，城市还在沉睡，可他们却在这里，守着又一个受伤的季知节。

"不是命，"他的声音低沉，"是人祸。"

他转过身，看着妹妹："所有的磨难，压不垮她的，终将成为她的铠甲。"

"你总是这么说。"苏南雪突然站起来，声音里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这根本就是无能的自我安慰！"

她冲到哥哥面前，却在看清他泛红的眼角时猛地顿住。那双总是沉稳从容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疲惫与痛楚。

"我......"她的话哽在喉间。

"是，"苏南风轻轻点头，承认得干脆，”就是无能为力。"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个一向沉稳的男人这刻却有些失态："我只能看着她，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苏南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有什么资格指责哥哥？她自己不也一样束手无策吗？

二十年来，他们眼睁睁看着季知节在季璃精心编织的牢笼里挣扎。看着她被期望压弯了腰，被控制磨平了棱角，被伤害得遍体鳞伤。他们递过去的手总是被她轻轻推开，他们提供的庇护所总是被她婉拒。

"她需要的时候，我们在。"苏南雪喃喃重复着他们一直以来的信念。

可这句话用在任何人身上都成立，唯独对季知节，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们始终是旁观者。看着她独自在黑暗中跋涉，看着她一次次从泥泞中爬起，看着她把所有的伤痛都默默咽下。他们能做的，只是在她倒下时扶一把，在她流血时递上一块纱布。

这种清醒的无力感，比任何直接的伤害都更让人窒息。

苏南风走到妹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这个动作里包含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有对妹妹的安慰，有对自己的失望，更有对床上那个人深深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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