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一时的悔意

晏溪到云玺的时候，沈渊正在云玺大堂焦灼地踱步。季知节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这种异常的失联让他心头莫名发慌。最终，他将电话打到了季璃那里。

“她跟我争执，不小心碰伤了。”季璃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你去看看她吧，也安抚一下她。”

这轻描淡写的“碰伤”二字，却让沈渊的心猛地一沉。他了解季璃，更清楚她们母女之间每次“争执”的后果。

他立刻驱车赶往云玺，然而等待他的只有一片黑暗。季知节没有回家。他在寒冷的冬夜里守候了整整一夜，直到天际泛白，才等到了匆匆回来的晏溪。

从晏溪那压抑着愤怒和不耐的简短叙述中，他才知道，不是简单的“碰伤”，是头破血流，是深夜独自驾车，是紧急入院手术。

当他终于赶到医院，推开病房门时，苏家兄妹冰冷的目光如针般刺来。但他无暇顾及，他的视线已被病床上那个身影牢牢攫住。

季知节静静地躺在那里，额上缠绕的厚重纱布刺目得让他窒息。这已是她半个月内第二次因头部受伤躺在这里。上一次，是许若璃将她推倒，后脑撞击桌角；而这一次，伤在额前，来自她的亲生母亲。

他想起，就在不久前，同样在这家医院，他是如何站在许若璃身前，用“误会”、“冲动”来为那个伤害她的女人开脱；是如何带着谈判的姿态，试图用金钱和资产来“弥补”她的伤痛。那时，他满心算计的是如何稳住局势，如何保护他精心布局的计划不受影响。

可此刻，看着眼前这张苍白脆弱的脸上新旧伤痕交织，看着这个被他以“保护”之名实则推向更危险境地的妻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一直都知道季璃是横亘在季知节人生中的一根毒刺，而他，非但没有帮她拔除，反而精妙地利用了这根刺。他游走在母女之间，既做季璃眼中“懂事稳重”的学生，又做季知节身边“温柔体贴”的丈夫，巧妙地汲取着双方的信任，为自己的野心铺路。

他想要启睿，想要权力和财富，为此他不惜用婚姻将她束缚在身边。他告诉自己，将她暂时剥离权力中心是为了保护她，夺取启睿是为了他们“更好的未来”。他夺取启睿，是相信只有在他的掌控下，这份事业才能走向更辉煌的未来。

可此刻，看着病床上这个因为他和季璃的贪欲而被一步步逼至绝境的妻子，看着这个他真心喜爱了多年、费尽心机才娶回家的姑娘，那精心构筑的逻辑彻底崩塌了。

悔恨如同无数细密的针，从心脏最柔软处刺入，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恨季璃的冷酷，更恨自己的卑劣。他利用了她的创伤，并间接促成了这一场接一场的伤害。

他想要触碰她冰凉的手指，却在苏南风几乎凝为实质的冷冽中僵住。上一次在这个地方，他扮演的是施害者的保护人；而这一次，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早已是更深、更隐秘的共犯。

一时间，沈渊觉得凉意陡生。如果他们继续沿着这条充斥着算计与掠夺的路走下去，如果启睿真的从她手中被生生夺走，那么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将不仅是这道来自季璃的伤口，更是由他亲手劈开的、永难愈合的深渊。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个站在悬崖边的囚徒，前方是他渴望已久的权力之巅，身后是他即将永远失去的爱情净土。病床上季知节微弱的呼吸，成了拷问他灵魂的钟声。

这一刻，沈渊精心构筑的世界，从内部开始裂痕。

沈渊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转向苏家兄妹，刻意维持着体面：“南风，南雪，谢谢你们在这里照顾知节。”

苏南雪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怒火燃烧，她不等哥哥开口，便一步上前，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谢我们？沈渊，你以什么身份谢我们？是她丈夫的身份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上一次她后脑流血躺在这里，你站在哪里？你挡在许若璃面前！你作为她的丈夫，逼迫她，维护伤害她的女人！现在你摆出丈夫的姿态，不觉得太晚也太可笑了吗？”

这番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的沈渊脸色青白交错，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从辩驳。

苏南风适时地按住情绪激动的妹妹，他上前一步，身形恰好挡在病床前，隔绝了沈渊投向季知节的视线。他的语气比妹妹冷静得多，却精准地切入要害：

“沈渊，小雪说话直接，但道理没错。”他的目光平静却极具压迫感，“你现在站在这里，是以丈夫的身份心疼妻子，还是以……合作者的身份，来评估你重要‘资产’的受损情况？”

沈渊的瞳孔猛地一缩，苏南风的话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隐秘也最不堪的角落。

苏南风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继续用那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语调说：“医生明确嘱咐，知节现在需要绝对静养。她的脑震荡很严重，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渊，“无论是来自她母亲那边的，还是……其他任何方面的。我想，你也不希望她因为情绪波动导致病情恶化吧？”

这话堵死了沈渊所有去路。他可以用丈夫的身份争取留下，但苏南风抬出了医生的嘱咐和季知节的身体状况——这是一个他无法反驳，也承担不起后果的理由。

沈渊看着苏南风护在床前的姿态，看着苏南雪毫不掩饰的敌意，再看向病床上对此一无所知的季知节，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排除在外的尖锐疼痛攫住了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疲惫的妥协。

“我明白了。”他哑声说，脚步沉重地后退了半步，“等她好一点……我再来。”

说完，他几乎是逃离般地转身，推开门，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那背影，竟带着几分仓皇与落寞。

苏南雪看着关上的门，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带着后怕喃喃道：“哥，他……”

苏南风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门口，眼神深邃：“他动摇了。但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让他现在接近知节。”他回身，替季知节掖了掖被角，“一时的悔意，抵不过多年的野心和布局。在知节清醒到足以保护自己之前，我们不能冒任何险。”

病房内重归寂静，而门里门外，已是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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