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该被修正
越野车碾过崎岖山路的颠簸还未从骨缝里散去,后座的桑榆刚靠着车窗缓过神,引擎低沉的轰鸣便裹着晚风吹来的草木腥气,混着山间特有的湿冷,一股脑灌进半开的车窗,在车厢里织成层黏腻的网。
她指尖还残留着刚才与歹徒缠斗时蹭到的泥土,正想抬手揉一揉发僵的脖颈,驾驶座忽然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 —— 那笑声亮得像山间正午的太阳,落在昏暗的车厢里,竟晃得人眼睫都忍不住颤了颤。
“是洛城的同僚吧?” 男人的声音裹着笑意,尾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上扬,“你好,我是云市禁毒支队的陆峥。”
话音未落,他便猛地转过头来。驾驶座的顶灯没开,只有车窗外掠过的树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可那抹挂在嘴角的笑却格外清晰 —— 不是刻意逢迎的客套,是那种能让人瞬间放下戒心的爽朗,眼角牵起的两抹浅淡笑纹里,仿佛都浸着暖烘烘的阳光味。
他眉眼生得开阔,眉峰不锐却自带英气,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扬时还能看见齿间的一点白。皮肤是长期在户外跑外勤晒出的小麦色,透着股健康的利落感,不像常年坐办公室的警员那样苍白。
白衬衫的袖口被随意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肌肉算不上虬结,却能看出是常年练过的紧实。
几道不甚明显的旧疤趴在皮肤表面,有细浅的划痕,也有一道深些的、像是刀伤的印记,像是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凶险。手腕上那块半旧的黑色运动手表,表带边缘已经磨得有些发白,表盘上的数字却擦得干净,随着他转头的动作轻轻晃了晃,更添了几分不拘小节的干练随性。
桑榆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这人浑身都透着股没被世俗磨平的少年气,说话时眼神亮得像淬了光,跟她想象中禁毒支队长该有的沉稳老练,甚至带点肃杀的模样,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下意识地想起洛城禁毒支队的孟副支队长,那位总是穿着熨帖的警服,说话时语气严肃,连皱眉都带着压迫感的前辈,再看看眼前的陆峥,忍不住在心里补了句:对不起啊孟副,我真不是说您糙,实在是这位陆队长看着太 “鲜活” 了。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桑榆就敏锐地察觉到陆峥的目光变了。
他的视线扫过她的衣领,在瞥见她挂在胸前、露出一角的警员证时,那双笑意盈盈的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锐利 —— 那眼神太猝不及防,像盘旋在高空的鹰隼突然锁定猎物,精准、沉稳,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瞬间打破了之前的温和,让桑榆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敢再小觑眼前这人。
“刚才看你的动作,干净利落。” 陆峥收回目光,转回头去,双手在方向盘上轻轻一打,越野车稳稳地绕过前方的弯道,轮胎蹭过碎石的声响被他的声音盖过,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不像普通学院派只懂理论,倒像是在实战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在哪儿练的?省厅特训队待过?”
桑榆刚要开口,脑海深处突然响起桑影冷不丁的声音,带着点警惕的凉意:【他在摸你的底,注意回答的分寸。】
这句话像盆冷水,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压下心里的波澜,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只含糊地应道:“就是在警校的时候,受过三个月的特训,没什么特别的。倒是要多谢陆支刚才出手,不然我可能要麻烦些。”
“客气什么。” 陆峥笑了,这次连两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阳光无害的模样又回来了,“都是干这行的,并肩作战就是缘分。再说了,你刚才点火烧管那一下,判断够狠,反应也快,我可都看在眼里了。”
他的话锋转得自然,像是随口提起,没有半分刻意,“不过我倒好奇,你们怎么会惹上这伙人?还跟陈墨教授在一起?这位老先生,在咱们省内可是名声在外,德高望重啊。”
他说这话时,语调跟之前没什么两样,甚至还带着点对前辈的敬重,仿佛真的只是随口感慨,可桑榆却听出了点不对劲 —— 他明明刚帮他们解了围,却偏偏问起 “怎么惹上这伙人”,这不像是单纯的好奇。
桑榆斟酌着用词,尽量说得模糊:“我们路上遇到点意外,跟陈教授也是碰巧遇上的……”
陆峥没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指节敲击塑料的声响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像是在打某种暗号。
“陈教授这些年,没少往我们云市那边的山区跑。”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对外说是‘艺术采风’,找那些有绘画天赋的孩子。还资助了不少小姑娘,说要把她们带出来培养,给她们谋个好前程。”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车厢里的气氛莫名沉了下来。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可那股温和里却透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像是在说一件平常事,又像是在暗示什么:“怪就怪在,那些被他带走的女孩,后来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回过家。家里人着急,去问陈教授,他只说女孩们去了好地方,过上好日子了,不让家人见。山里通讯本来就不便,信息又闭塞,家长们问不出结果,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提了,这事慢慢就淡了。”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后座昏迷的陈墨身上,刚才还带着暖意的眼神瞬间沉静下去,像被夜色浸透,那股阳光般的温和似乎淡了些,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意:“你说,这老教授身上藏的秘密,会不会比他获得的那些声誉,要深得多?”
【他在告诉你,陈墨有问题。】桑影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的警告更明显了,【他不仅在提醒你,还在试探你知道多少关于陈墨的事,别接他的话茬,先看他怎么说。】
桑榆的心猛地一沉。云市山区、失踪的女孩、陈墨的 “资助”……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海里拼凑起来,让她脊背阵阵发凉 —— 她之前只知道陈墨是有名的画家,却从没想过这位 “德高望重” 的老先生背后,竟藏着这样的事。她强行压下心里的震惊,稳住语气反问:“既然有这样的事,云市警方没有调查过吗?”
陆峥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可依旧维持着那副开朗的样子:“证据呢?” 他反问,声音里多了点无奈,“那些家长后来甚至不敢再多说一句,怕惹祸上身。没有报案,没有证人,也没有证据,怎么查?总不能凭空定罪吧?”
他侧头看了眼桑榆,路灯的光刚好落在他眼底,深处藏着些复杂的情绪,像是疲惫,又像是不甘,“有些案子就是这样,像水下的暗礁,你看不见它,不代表它不存在。它就埋在那儿,等着某天把船撞沉。”
“若不是这次洛城这边发了协查通报,让我们查林薇薇的来历,我们也不会顺着这条线,查到陈教授身上。” 陆峥说着,从副驾驶的储物格里拿出一张照片,递到后座 —— 照片有点旧了,上面是更年轻一点的林薇薇和陈墨的合影,两人站在一间画室里,陈墨笑着搭着林薇薇的肩膀,看起来格外亲切。
桑榆接过照片,指尖碰到纸边的凉意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没再说话,车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像是化不开的墨,把山路裹得严严实实。
这位看似阳光爽朗的陆队长,从见面到现在,每一句话都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 —— 他在试探,在提醒,也在暗示。
恐怕他早就透过陈墨这层 “德高望重” 的外壳,窥见了冰山之下那巨大而恐怖的阴影,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只能一步步摸索。车厢里的空气仿佛更沉了,连引擎的轰鸣声,都像是被夜色压得低了几分。
……
莱茵河畔小区,陈银翔的公寓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又刺鼻的怪味,颜料、松节油,还有某种化学品的酸腐气息,搅和在一起,直往人鼻子里钻。墙角的注射器散落一地,针尖上还挂着凝固的不明液体,像极了画布上那些扭曲的色块。
周幸以戴着取证手套,指尖在画框边缘顿了顿,捏起那幅画的一角时,还冲旁边的林佳皱了皱鼻子,用口型吐槽:“这味儿,比老王家腌了三年的臭豆腐还上头。”
画布上的人体结构扭曲得不成样子,被粗暴地肢解、重组,大片蓝绿色颜料像凝固的脓血,又似疯狂蔓延的菌斑,透着令人作呕的视觉冲击力——仔细一看,画的竟是他们当天出警的场景,诡异得让人脊背发凉。
画作右下角还粘着几片枯萎的柳叶,颜料层里嵌着细小的沙粒——这正是中心公园湖畔的特有物证。
林佳凑近瞅了瞅,惊觉按特征辨认,他们居然都在画上! “太过分了,竟然把我这么漂亮的美少女画得这么扭曲!”林佳气得直跺脚,满脸忿忿不平。
“知足吧,”周幸以松开画角,顺手拍了拍她后脑勺,“至少没把你画成电线杆子——上次队里聚餐,你非说自己穿高跟鞋能冒充一米七,忘了?”他嘴上插科打诨,目光却早把画里的细节扫了个遍,指尖在手套里无意识地摩挲,记下那些蓝绿色颜料的分布规律。
而此刻,被吐槽的陈银翔正被两个魁梧警员按在冰冷的地板上,脸贴着瓷砖。他非但不恐惧,反而极度亢奋,眼球凸起布满血丝,瞳孔散大得吓人,强光手电照上去几乎没反应。身体像通了电似的剧烈抽搐,嘴角咧着狂乱的弧度,涎水淌在地板上积了一小滩。
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干涸的颜料,右手食指不自觉地抽搐着,在瓷砖上划出无意义的弧线——这是长期吸毒导致的末梢神经损伤。
当警员试图拉起他时,他突然用额头撞击地面,嘶吼着:“轻点!你们会弄坏我的灵感!”接着又痴迷地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看啊...多完美的震颤频率...这就是‘碧水’赐予我的画笔...”
“哈!哈!你们根本不懂!这才是艺术!‘碧水’给我的灵感,独一无二!”他扯着尖利破碎的嗓子嘶吼,像在说梦话,“看到那蓝光没?像活水,像灵魂在燃烧!”
周幸以慢悠悠蹲下身,与他保持平视,从兜里摸出颗薄荷糖,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的脆响在嘈杂中格外清晰。他没急着问话,反而像是闲聊般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碧水’是挺好,就是用完了还得你爸给你擦屁股,麻烦不麻烦?”
陈银翔的狂笑戛然而止,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似乎被“爸爸”这个词触动了某根神经。
周幸以继续用那种带着点懒洋洋的腔调,精准地往下扎:“你爸也真行,大艺术家,给你挖坑埋‘耗材’?林薇薇那姑娘,骨头轻了点,是不是不好画?”
“她?!!”陈银翔猛地昂头,赤红的眼睛瞪得像要裂开,这个名字像开关一样触发了他极端的情绪,“低贱!不识抬举的婊子!她懂什么叫艺术?!她敢拒绝我!她的身体……她的恐惧……才是最好的颜料!”他语无伦次,身体剧烈扭动,“李妍阿姨才懂!她帮我擦的地板,擦得多干净啊……我爸找的地方,那么深,那么好……”
周幸以眼神都没变,只是把薄荷糖扔进嘴里,嚼得咯吱响,仿佛在品味什么。他等的就是这种碎片化的、在极度兴奋下失控的宣泄。他不需要完整的供述,这些碎片就够了。
旁边的李铭气得拳头捏得咯咯响,呼吸都重了,差点就要上前,被周幸以看似随意地抬手一拦。
他甚至没回头,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见惯了场面的淡然:“急什么?让技术科的同事给这位‘天才’好好做个登记——指纹、唾液、毛发,一样都别落下,让他也知道知道,什么叫‘证据的艺术’。”这话听着像调侃,可他捏着糖纸的指尖微微泛白,透露出冷静表面下的紧绷。
这时,刘海拿着一个物证袋走了过来,里面装着陈银翔的手机。“周队,”刘海扶了扶被压弯的头发,面色有些凝重,“按你的要求,重点查了他在给秘书打电话、试图引开我们之前的所有通讯记录。有一个来电很可疑,就在我们行动前不到五分钟接入,通话时间很短,只有十几秒。但奇怪的是……”
刘海顿了顿,把平板电脑屏幕转向周幸以,“这个号码的注册地和信号源都查不到任何有效信息,只追踪到一串经过多次加密跳转的……境外乱码。完全无法识别来源。”
周幸以盯着屏幕上那串毫无规律的字符,眼神骤然缩紧,他嘴里的薄荷糖不再嚼了,只是用舌尖慢慢顶着。
有人提前给陈银翔报了信,用的是最高级别的隐匿手段。这条线,比想象中埋得更深。
隔壁房间,陈墨妻子的哭声陡然拔高,满是绝望和崩溃:“是我们对不起银翔……从小他要什么给什么,惯坏了……他染上那东西后,脾气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摔东西打人……我们怕他,又心疼他,就想着顺着他,总比让他出去惹祸强……我们没拦住啊,没拦住他害人……”声音在痛苦中断断续续,最后化为呜咽。
周幸以的目光扫过工作台——调色盘里凝固的蓝绿色颜料与“碧水”的颜色惊人相似,画架旁散落着十几支用秃的画笔,笔杆上全是咬痕。
最骇人的是墙角那幅未完成的画作:用真实头发粘贴的“柳枝”垂进颜料构成的“湖面”,湖底隐约可见扭曲的人形轮廓。
周幸以慢慢站起身,薄荷糖在嘴里嚼得咯吱响。 他往门口走时,瞥了一眼那些形状诡异的雕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交代:“把证物收集全,让阿旺过来嗅嗅,尤其是内部空腔,这小子……不是初犯。”
阿旺是一条有着赫赫战功的缉毒功勋犬,品种为德国牧羊犬,其嗅觉灵敏度极高,能检测出浓度低至皮克级别的特定气味分子,精准度堪比高精度质谱仪。
曾在云市边境一次缉毒行动中,凭借异常敏锐的嗅觉反应,从一名嫌疑人的行李夹层中精准定位出高纯度海洛因,成功截获涉案毒品逾三公斤。
话音未落,周幸以的目光定格在卧室那幅巨大的抽象画上——诡异的蓝绿色漩涡中心,仿佛能吞噬一切。 那构图、那色彩,恰好与桑榆被绑前手机里查看的最后一张照片一模一样。
《沉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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