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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坦言


技术队将封装好的纸杯带走后,接待室里仍飘散着消毒水与昂贵古龙水混杂的余味。这气味像一层看不见的薄雾,缠绕在呼吸之间,也缠绕在人心上。

气味是记忆的锚点,此刻它锚定的是贺知章那看似温文尔雅、实则黏腻如毒蛇吐信的目光。

桑榆合上笔录本,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摩挲着封面边缘,仿佛想擦去某种无形的污渍。

那些来自桑家的、曾被忽略的细节——桑明诚看似随意的财经新闻,桑母端着温牛奶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试探——如今都像淬了毒的针,一根一根,缓慢而精准地扎进她认知的基座,让她对那个所谓的“家”感到一种生理性的排斥。

“周队,”她抬起头,声音放得轻了些,却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坚定,“市局附近,您知道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出租?我想搬出来住,来回跑太耽误时间,案子现在正紧,住近一点,我能随时响应。”

周幸以刚把贺知章的资料摊在桌上,闻言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他抬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脸上。

女孩的马尾有些松散地垂在肩头,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谈案情时的锐利还未完全褪去,眼底却藏着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源自熟悉世界崩塌的疲惫。

他想起之前排查电机厂周边监控时,那片离电机厂最近的高档别墅区——也正是桑榆住的地方。地理位置与案件核心区域的微妙重合,让他本能地警觉。

“出什么事了?”周幸以“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姿态让他高大的身形带来更强的压迫感,语气里带着不容回避的、属于保护者的探究,“之前没听你说过要搬家。”

桑榆握笔录本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眼帘垂下,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巧妙地避开了他那过于锐利的注视。

她不能说——不能把自己可能正活在杀害亲生父母的凶手身边这个荒谬而骇人的猜测说出来。那不仅会打乱调查节奏,更会将她置于一个无法预料的危险境地。

有时候,真相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揭开真相时,连带扯出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属于人性的、赤裸裸的恶意。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眼底已是一片近乎完美的平静湖面,将所有惊涛骇浪都压在深处:“周队,没什么,就是最近加班多,回去太晚总麻烦家里,住近一点,也能更专注在案子上。”

周幸以盯着她看了几秒,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的颤栗。他没有再追问。

每个人都有不愿示人的伤口,强行撕开,只会让鲜血淋漓,他选择尊重,也选择用行动兜底。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如同城市血管的车河,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果断,不容拒绝:“正好,我在附近有套公寓,平时基本不住,一直空着,你要是不介意,先搬过去,省得再找。”

桑榆一愣,连忙摆手,脸上浮现出真实的窘迫:“这怎么行,太麻烦您了……”

“麻烦什么,”周幸以转过身,逆着光,轮廓显得格外挺拔,语气爽朗却带着一种混不吝却又可靠的劲儿,“空着也是空着,你住进去还能帮我添点人气,省得落灰,再说了,现在案子这么紧,你能节省下找房子的时间用在案子上,比什么都强。”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打消她的顾虑,又像是随口一提,补充道,“放心,家具家电都全,物业费我交着呢,拎包入住,算你帮我看房子。”——全然忘了上个月李铭哭爹喊娘想在附近租房预算紧张时,他周队长可是眼皮都没抬,直接扔过去一句“自己上网找,找不到就睡值班室,大老爷们哪儿不能凑合”。

桑榆还想说什么,却被周幸以一个“这事就这么定了”的眼神堵了回去。那眼神里有不容置疑的强势,也有不着痕迹的关怀。

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真挚的感激,还有一丝如释重负:“那……谢谢您,周队,租金多少,我转给您。”

周幸以失笑,抬手,带着厚茧的掌心极其自然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那触感温暖而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拍完才觉得这动作似乎比对其他属下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但他面上丝毫不显:“租金就免了,你好好查案,多破几个案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走,现在带你去看,不满意再想别的办法。”  他顺手捞起桌上的车钥匙,动作利落,透着一种实干派的作风。

公寓离市局不过十分钟车程,坐落在一栋安保严密的高档小区。车刚停稳,岗亭里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就探出头,笑着打招呼:“周队!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周幸以降下车窗,随口应道:“带个朋友过来看看房子。”

那保安眼神往副驾的桑榆身上一扫,脸上露出点促狭的笑意,压低声音调侃:“哟,周队,带女朋友熟悉环境啊?”

周幸以笑骂一句:“滚蛋,别瞎说!这是市局的同事,正经事。”  他语气自然,却也没过多解释,挥了挥手,升起车窗,将车开了进去。这个小插曲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漾开一圈生活的涟漪,冲淡了些许案件带来的凝重。

开门瞬间,桑榆微微一怔。

所谓的“小公寓”是一百多平的大平层,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线条利落,色调沉稳,质感极佳。

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却不喧闹的城市街景,夜幕初垂,霓虹渐起。卧室床品崭新平整,连厨房那些锃亮的厨具都摆放得一丝不苟,整个空间洁净、规整,充满了冷静的秩序感,确实不像久未住人,倒像是有人时常打理,只是少了点生活气息。

【啧,这叫小公寓?】桑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冷艳的、近乎本能的挑剔,【这位周队,对“小”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还是说,男人的谦虚都用在这种地方?不过……环境尚可,安保看起来也到位。】

桑榆在内心无声点头。

前世就算她不吃不喝拼命攒十年,也未必能买得起这样的房子。这种认知上的差距,让她更深刻地体会到周幸以看似随意的安排背后,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照顾。

她转过身,看向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语气更加诚恳,甚至带上了点不安:“周队,这房子太好了,我……”

“别客气,”周幸以打断她,将一串钥匙递过来,金属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密码发你了,好记,这是备用钥匙,缺什么生活用品自己去买,发票留着,我这儿能报销。”

他像是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语气自然得像在交代工作,但内容却很细致,“阳台有洗衣机,全新的,我没用过,这边二十四小时热水,附近超市、菜市场都方便。”

桑榆接过钥匙,金属的冰凉触感从指尖传来,心里却泛起真实的暖意。她用力握紧钥匙,仿佛握住了某种支撑,认真道:“谢谢您,周队,我一定好好查案,不辜负您的信任。”

周幸以笑了笑,笑容驱散了些许他眉宇间的凌厉:“行了,别搞得跟立军令状似的,你先收拾,熟悉环境。我回队里盯着,贺知章这条线还得深挖,有情况随时联系,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说完,他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顺手带上了门,没有多余的寒暄,行动干脆得像一阵风。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自己清浅的呼吸。桑榆站在客厅中央,环顾这个陌生却充满安全感的临时港湾,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放松。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桑母的电话。

“喂,妈,”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跟您说个事,我最近加班太多了,总是在队里通宵,就在市局附近租了房子,先搬出来住一段时间,省得来回跑影响你们休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桑母那充满关切的声音,但那关切底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怎么突然搬出去?家里不好吗?是不是太累了?妈给你炖点补品送过去?”

“不用了妈,我都安排好了,您别担心。”桑榆压下心底翻涌的厌恶与寒意,语气维持着温和的假象,“就是想专注案子,等这阵子忙完了再回去看您和爸。”

“那……好吧,”桑母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情愿,还有一丝试探,“你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钱够不够?不够妈给你打。”

想到银行卡里那无数个0的余额,她忙道:“钱够用,您不用打。”然后深吸一口气,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没别的事我先挂了,还要收拾一下东西。”

“好,记得按时吃饭,晚上锁好门……”

桑榆没等桑母那套充满表演性质的叮嘱说完,就径直挂断了电话。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妈妈”备注,眼底寒意骤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湖。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桑家别墅里,在她挂断电话后的瞬间,桑明诚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浓郁的夜色仿佛要将他吞噬。他面色阴沉地拨通了一个经过层层加密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一道低沉慵懒的嗓音,带着漫不经心的腔调,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值得他投入过多情绪,然而那慵懒之下,却潜藏着毒蛇般的冰冷与危险:“怎么了?”

“白先生,”桑明诚的语气立刻变得恭敬,甚至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入骨髓的畏惧,“小榆今天突然说要搬出去,在市局附近租了房,理由是方便查案。”

电话那头静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猫捉老鼠般的玩味:“搬出去?是她那只小鼻子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味道,还是仅仅想离她的正义更近一点?”

他顿了顿,没等桑明诚回复,语气随意地抛出一个信息,像扔出一块试探的石子,“对了,知道吗?吴永志那个老东西,在海外待得不耐烦,动了点不该动的小心思,想把我的小夜莺,偷偷叼走呢。”

桑明诚一愣,语气带着困惑:“吴永志?他想干什么?”

“没什么,”白先生的声音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天气,却透着一股执棋者掌控全局的、令人胆寒的随意,“不过是想回来给他的娘送葬,尽尽迟到的孝心。”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刺骨,“既然他这么想念故土,咱们就助他一臂之力,正好,他想抓小夜莺,那就安排一下,让他……被小夜莺抓住吧,废物,总要发挥点最后的余热,不是吗?”

桑明诚心里猛地一凛,立刻明白了白先生这是要借刀杀人,他不敢多问,只恭敬应道:“是,白先生,我明白了。”

“行了,没别的事就挂了吧。”白先生的声音恢复成一贯的慵懒,仿佛刚才只是决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盯紧点,别让她出什么乱子,我的小夜莺,记忆还没恢复,可不能在这个时候,飞丢了,或者……折了翅膀。”

电话挂断,桑明诚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背脊渗出冷汗。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扭曲,透着一股阴森的死气。

远在公寓的桑榆对此一无所知。

她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打开电脑,屏幕冷光映亮她专注的脸庞,开始梳理王梅案与贺辰失踪案之间千丝万缕的线索。

就在这时,桑影的声音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低沉、凝重,带着一种风暴来临前的压抑:

【有件事,之前时机未到,没告诉你,现在……你该知道了,你上次被绑架,千钧一发之际,开车撞过来逼停对方、把你救走的——虽然没看清人,但那种狠绝利落的作风,大概率是他的人。】

桑榆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停顿,悬在按键上方:“他?”

【道上的人,尊他一声白先生。】桑影的声音冷冽,如同寒冰碰撞,【东南亚那片,说一不二的毒王。当年是踩着亲生父亲的尸骨上位的,血洗了所有反对的声音。这人手段极其狠辣,心思诡谲,短短三年就以铁腕整合了整个东南亚盘根错节的毒品生意,建立了自己的王国。】

【你之前捡到的那枚让你不安的碧水,就是他手下最赚钱、也最邪恶的货色之一。】

桑榆眼神一凛,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指尖瞬间变得冰凉,她想起那枚晶莹剔透、却让人心生不祥的蓝绿色晶体。

【另外关于你的亲生父母。】

桑榆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停顿,悬在按键上方,心跳漏了一拍。

【他们是被人杀害的。】桑影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动手的,是这个白先生的父亲。】

桑榆呼吸一窒,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至于他们为什么被杀,】桑影继续道,【我目前知道的信息里,没有明确答案,他们的尸骨……我也还没找到。】她顿了顿,【但是,你现在这对假父母,他们肯定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参与了其中,他们是重要的线索。】

桑榆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消化这骇人的信息。

桑影的声音愈发低沉而严肃,带着前所未有的、近乎实质的警告:

【这个人,他的势力盘根错节,触手可能伸到你想象不到的角落。他心狠手辣,做事毫无底线,视人命如草芥。愉悦、痛苦、忠诚、背叛……所有这些人类的情感,在他眼里都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桑榆,你一旦真正被他盯上,就像被最顶级的掠食者锁定……】

桑影的声音斩钉截铁,落下最后的重音:【千万,小心。】

桑榆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那弥漫在胸腔的冰冷窒息感。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犹疑和脆弱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孤注一掷的锐利与如磐石般的坚定。

无论是为了查明亲生父母枉死的真相,还是为了撕开这笼罩一切的、名为“白先生”的沉重夜幕,她都必须走下去。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是骸骨铺就,她也只能握紧手中微弱的光,一步一步,走向那未知的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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