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谢恒起疑

自从靖安侯府宴会上见过那位叶夫人后，叶夫人那双狡黠灵动的眉眼，便如同在他心湖投下了一颗石子，漾起层层涟漪，挥之不去。

他总觉得这眉眼异常熟悉，却迟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直到某个清晨醒来，灵光乍现——这眉眼，竟与梭云坊这位总是轻纱遮面的老板娘“顾娘子”惊人地相似！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巨震，夹杂着难以置信与一丝隐秘的期待。

今日前来，便是存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他一踏入后堂，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窗边正支着下巴、凝眉沉思的顾山月身上。

她依旧戴着面纱，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让他魂牵梦萦的眼睛。

此刻，那双眼眸低垂，长睫如蝶翼，在晨曦微光中投下淡淡的阴影，与记忆中宴会上神采飞扬的眸子缓缓重叠。

谢恒的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缓步上前，脸上重新挂起那抹无可挑剔的温润笑意，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他自然地在她对面的绣墩上坐下，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桌上几幅新出的绣样。

“顾娘子，叨扰了。”谢恒含笑拱手，声音清润：“前些时日翰林院事务繁杂，今日才得闲。想起娘子这里或有新样，便过来看看，顺便寻一方上好的帕子。”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似随意的打量着顾山月，实则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那一抹未能完全掩饰的疲惫与心不在焉。

他心中微动，但并未立刻点破。

两人寒暄片刻，聊了聊近来京中的风物，谢恒又顺势夸赞了梭云坊几件新出的绣品花样别致。

顾山月一一应着，虽应对得体，但那缕若有似无的愁绪依旧萦绕不去。

谢恒见她如此，便以关心口吻温和地问道：“观娘子神色，似有心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方便，不妨一说，或许谢某能略尽绵力。”

顾山月勉强笑笑：“劳公子挂心，不过是些生意上的琐事罢了。”

谢恒虽有心试探，但也知不能操之过急，便顺着她的话，将话题引向绣品本身。

他拿起一幅描绘着江南水乡、小桥流水人家的双面绣屏风小样，赞叹道：“娘子的花样越发精巧了。尤其是这江南景致，烟雨朦胧，意趣盎然，仿佛能让人身临其境。不知娘子这些灵感源自何处？可是曾在江南水乡居住过？”  他的问题听起来只是纯粹的探讨，带着文人雅士的好奇。

顾山月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追忆：“江南是好，但我并无福气久居。只是小时候……跟随过一位温和的秀才夫人几年，夫人心善，待我不薄，那三年算是我记忆中难得的安稳日子，见识了些许风雅。”她语气平淡，略过了为奴的艰辛，只提了片刻温暖，“后来……几经辗转，到了南方一个叫延福村的小地方，呆了几年。村口有河，河上有桥，景色倒是质朴。”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延福村”三个字落入谢恒耳中，却如同惊雷！

延福村！他前两日派人打探到的消息清晰无误：叶将军夫人顾氏，正是从延福村被接回京的！那里是她与叶淮然成婚、守节三年的地方！如此偏僻的小村落，怎么可能有第二个拥有这般独特气韵的“顾娘子”？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以免失态，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延福村……确未曾听过，想来是个山清水秀之地。”他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关联叶淮然，但这句话本身，已经是在确认信息。

顾山月并未察觉异样，只当他是客套，微微颔首：“确实，地方虽小，景致尚可。”

谢恒耳听着她的答话，目光却落到了顾山月为他添茶的手上，那双手，指节匀称，形状优美，但细看之下，指尖带着常年握针留下的薄茧，手背的肌肤也不似寻常养尊处优的贵妇那般细腻莹润，反而透着一股做过粗活的、健康的韧劲。

这双手，与那日宴会上，他惊鸿一瞥留意到的、叶将军夫人执杯时的手，几乎一模一样！

当时他还暗自诧异，这位新贵的夫人，双手为何不似其他贵女般娇嫩。

谢恒的心跳骤然加速，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惊喜攫住了他！

所有的线索，眉眼、身世细节、甚至是这双手，都清晰地指向一个答案——眼前这位带着面纱梭云坊老板娘，与宴会上那位灵动慧黠、令他心弦微动的将军夫人顾山月，可能是同一人！

然而，惊喜过后，是更深的失落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谢恒。

找到了，确认了，可却是他人之妇。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裂着他刚刚升起的希望。

他看着她面纱上方那双清澈却带着轻愁的眼睛，一时竟怔住了，连顾山月后面又说了些什么话，都模糊地飘过，未能入耳。

“谢公子？谢公子？”顾山月见他眼神失焦，望着自己出神，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谢恒猛然惊醒，迅速收敛心神，掩去眼底所有的波澜，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方才想起一桩旧典，有些走神了。娘子见谅。”他心中已是苦涩蔓延，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温雅的表象。

顾山月虽觉他刚才神色有些奇怪，但也未深究。

她此刻正被玉簪血封之事困扰，见谢恒态度依旧温和，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谢恒身在翰林院，见识广博……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心中的焦虑占了上风，试探着开口，声音压低了些：“谢公子博闻强识，我……想向你打听一桩稀奇事。”

“娘子请讲。”谢恒做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公子可曾听说过，有什么特殊的玉石，或者是古玉，能被一种叫做‘血封’的秘法封住？就是……需要用特殊方法才能解开的那种？”顾山月问得含糊，眼神里却透着急切。

谢恒闻言，眉头微蹙，露出思索的神情。

“血封？”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恕在下孤陋寡闻，并未听过此种说法。‘血封’一词，听起来颇为奇异。娘子为何会问起这个？”他确实未曾听闻，同时也对顾山月突然问起这个感到疑惑重重。

顾山月见他也不知，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或许是积压的担忧太久，或许是谢恒给人的感觉太过可靠正直，又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面对谢恒时，她总有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与亲近感，并非源于容貌或记忆，而是他周身那种落落大方、温润如玉的气质，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警惕。这种莫名的信任，让她在这一刻卸下了部分心防。

她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愤懑：“不瞒公子，此事……此事关乎我的性命安危。”她没有说得太具体，但话语中的沉重与无奈却是真实的。

谢恒心中巨震！性命攸关？

她若是将军夫人，会有什么性命攸关的事情？而这事情还是她的夫婿——镇国将军解决不了的？叫她一人烦扰至此？竟会求助到自己一个外男头上？

再看她一内宅女眷，却要抛头露面的做生意……

谢恒何其敏锐，几乎瞬间就察觉到了这对夫妻的关系好似不像外面传的那样举案齐眉。

尽管心中惊涛骇浪，谢恒面上依旧镇定，他郑重承诺道：“顾娘子放心，此事既然关乎你的安危，谢某定当尽力。翰林院藏书浩如烟海，我会仔细查阅古籍，寻找与‘血封’、古玉秘法相关的线索。一有消息，立刻告知娘子。”

他的承诺沉稳有力。顾山月见他会如此爽快地答应帮忙，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和感激。

“多谢公子！”她起身，郑重行了一礼。

“娘子不必多礼。”谢恒连忙虚扶一下，看着她感激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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