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共眠

这一夜，对于拔步床上的两人而言，堪称度秒如年。

叶淮然如同镇守边关的磐石，僵直地占据着床榻外侧，周身散发的冷气比数九寒天更甚。

顾山月缩在里侧，紧贴冰凉墙壁，连翻身都不敢，呼吸清浅得几乎听不见。

两人中间隔着的鸿沟，仿佛能跑马。

他们就这般硬邦邦地躺着，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彼此无法掩饰的呼吸声，直到天光微亮，顾山月才终因极度困倦，意识模糊地沉入浅眠。

似乎刚合眼片刻，便听一个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奔主院而来。

来人正是李玉。

他一身尘土，眼带血丝，显然是日夜兼程刚赶回京城。

一下马，他习惯性地就往后院卧房冲。

按照以往惯例，将军若是这个时辰未起，定是在卧房休息，而他作为心腹副将，有紧急军务或要事回禀时，是有权直接面见的——这是叶淮然自己立下的规矩，为了方便战时消息传递，他也从未在意过这些虚礼。

守在院门口的钟管家刚来得及说了句“李副将，将军他……”，李玉已经像阵风似的从他身边刮了过去，嘴里还念叨着：“钟叔早！我有急事禀报将军！”

钟管家愣了一下，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哎呦喂！坏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时不同往日，自家将军房里如今可还躺着一位夫人呢！这李玉莽莽撞撞地闯进去，岂不是要坏事？

老头儿连忙迈开老腿追上去，急得满头是汗：“李副将！留步！等等！”

可李玉心急如焚，哪里听得见身后的呼喊，几个大步就到了房门前，想着将军交代的任务圆满完成，心中激动，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就推开了房门，扬声便道：

“将军！您让属下找的那个草药，找……”

“到”字还没出口，迎面就见一物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袭面门！李玉甚至没看清是什么，只凭本能下意识偏头，那物件还是精准地砸在了他的右眼眼眶上！

“嘭”的一声闷响，伴随着眼冒金星，他整个人都懵了！

与此同时，一股浑厚的内力如潮水般涌来，“砰”地一声巨响，那刚被推开的房门以更快的速度重重关上，差点将紧随其后、气喘吁吁的钟管家拍扁在门外。

顾山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惊呼彻底惊醒，猛地睁眼，朦胧间只见叶淮然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掠至床前，袖袍一挥，厚重的床幔“唰”地落下，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

昏暗的光线中，她只来得及瞥见他线条紧绷的侧脸和略显凌乱的寝衣领口。

“无事，继续睡。”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话音未落，人已迅速转身，拉开房门闪了出去，又极快地将门带上，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门外，李玉捂着瞬间肿起、热辣辣疼痛的右眼，疼得倒抽冷气，脑子还是懵的。

钟管家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看着李玉迅速变成乌青色的“熊猫眼”，又是后怕又是同情，压低声音道：“我的李副将哎！你怎么还这么莽撞！如今这主院能随便闯吗？里头有夫人呐！”

李玉一愣：“夫人？哪个夫人？”

哦！顾娘子？

意识到这一点，李玉顿时委屈的不行，这才几个月？将军之前不是对她冷淡得很吗？还亲手设计把人送到拐子手里，上次叫句嫂嫂都瞪我！怎么现在都睡到一个屋了？我在外头拼死拼活找药材，他倒好，温香软玉在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时，叶淮然冷冷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书房说话。”

说完，转身便走，步伐稳健，仿佛刚才那个出手如电砸人的不是他。

李玉捂着熊猫眼，悻悻地跟在后头，一边走一边腹诽：装！继续装！脸板得跟冰块似的，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耳朵尖都红了！肯定是好事被撞破，害羞了！啧啧啧，真没想到，杀伐决断的冷面阎王也有今天！

书房内，气氛诡异。

李玉顶着个显眼的乌青眼，幽怨地瞅着端坐在书案后、努力维持面无表情的叶淮然。他越想越气，自己这趟差事可是九死一生，差点喂了瘴气里的毒虫，结果回来就这待遇？

叶淮然无视他那足以实质化的怨念，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强行将话题拉回正事：“东西呢？”天知道他此刻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

只要一想到李玉可能看到了什么……尽管床幔放得及时，他就觉得耳根后的热度有蔓延的趋势，只能靠更冷硬的表情来掩饰。

李玉哼唧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重重，但又不敢太重地放在书案上，语气夸张：“找到了！‘还魂草’！将军，您知不知道那鬼地方有多吓人？属下一脚踩空差点掉进蛇窟！跟毒瘴斗，跟猛兽斗，好不容易才采到这么一株！就指望回来领功呢，结果……”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意思很明显：功没领到，先挨了顿揍。

叶淮然打开油布包，看到里面那株干枯却蕴含奇异生机的草药，仔细查验后，紧绷的神色微不可查地缓和了一丝。

他合上盖子，沉声道：“嗯，辛苦。下去领十倍赏银，伤……找府医用好药。”

李玉一听“十倍赏银”，没肿的那只眼睛顿时亮了一下，但嘴上还是忍不住贱贱地嘀咕：“赏银是好……就是下次禀报，属下能不能先在门外喊一嗓子？免得再……”他意有所指地摸了摸眼眶。

叶淮然一个冷眼扫过去。

李玉立马噤声，行了个礼，麻溜地退了出去，心里却乐开了花：十倍赏银！看来将军这事做得确实心虚！

……

主院卧房内，顾山月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身边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床幔缝隙透进的明亮阳光提醒着她时辰不早。

她拥被坐起，回想起昨夜和清晨那鸡飞狗跳的一幕，脸上不禁有些发热。

她甩甩头，决定既来之则安之。看样子叶淮然一时半刻是会让自己住下了，既如此，那这房间就有她一半！

她环顾这间过分整洁、冷硬、充满叶淮然个人风格的屋子，怎么看怎么不舒坦。

于是，她唤来丫鬟，吩咐道：“去，把我常用的软枕、那床苏绣锦被，还有妆奁台上的首饰盒、香薰炉都搬过来。这帷幔颜色太沉了，换成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再把那盆兰草挪到书房去，换两盆水仙来……”她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决心将这片“军事禁区”改造得顺眼些。

用过早午膳，顾山月稍作打扮，便出了门，径直去了梭云坊。

只有在这里，戴上熟悉的面纱，变回老板娘“顾娘子”，她才能感到一丝真正的放松和掌控感。

坐在柜台后面，她支着下巴，陷入沉思。

鬼手张的线索中断，身世成谜。

而叶淮然……回京后他似乎再未主动提及玉簪血封之事，是遇到了难关，还是优先级改变？那血封究竟如何解法？需要什么准备？尽管近来两人关系微妙，甚至同床共枕……虽然啥也没发生，但顾山月心底始终警铃长鸣。

她无法完全信任叶淮然。现在的和谐，或许只是建立在她的利用价值之上。

一旦玉簪解开，自己失去作用，他会如何对待她？必须尽快弄清血封的底细，为自己争取主动权。

正凝神思索间，前堂传来伙计热情的招呼声：“谢公子您来了！有些日子没见了！”

随即，帘子被轻轻挑起，一道温润如玉的身影走了进来。

正是谢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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