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帝师又被吓跑了

晨光射过格窗棂子，将斑驳的树影烙在青砖地上。小虎蜷在藤编摇篮里，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小手无意识地攥着褪色的虎头布偶。

御风单膝跪在院子里的青石砖上，无论如何都不肯起来。

“本宫决定了”，姜蓉忽然开口，“不带大皇子回宫了。”

御风猛地抬头，撞进姜蓉的瞳孔，那里面翻涌的惊喜和质疑交缠，“当真？”

姜蓉拂开垂落的发丝，“自然。你带着大皇子即刻启程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京城不宜久留。”

“那太后您呢？不走吗？”御风突然站起，影子笼住姜蓉半边身子，战袍下摆暗绣在光影中张牙舞爪。

姜蓉轻笑一声：“我们这么多人，目标太大，天涯海角也逃不过摄政王的手掌心，我留下来善后，就说大皇子已死，你忠心自裁，从此你们两个人已经不在这世上，或许能给你们留一条生路。”

“哐当！”御风一拳砸在树上，惊得屋内摇篮里的小虎哼唧一声。他胸膛剧烈起伏，剑穗上的流苏扫过姜蓉膝头：“您当摄政王是痴儿？这局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摄政王会放过你吗？”

“那又如何？这跟你有关系吗？你带着大皇子出宫的那一刻，也没在意过我吧。”

姜蓉逼近御风“你带他走的那一刻，可曾想过皇上膝下空虚？可曾想过朝局动荡？”

御风突然擒住姜蓉手腕，力道大得翡翠镯深陷肌肤。他眼底燃着淬火的星子，战甲鳞片随着呼吸铮铮作响：“不，不是这样的……”

姜蓉踉跄后退，“从此以后，小虎不再是皇室血脉，只能跟着你颠沛流离，如果他有幸活到成年，他会不会怪你，我不知道，反正你也不会在意。你更不会在意皇上是否后继有人，是否会因为无嗣被摄政王颠覆皇位，到时候国家不稳大厦将倾生灵涂炭，我来当这个历史的罪人……”

“走啊！”看御风愣神，姜蓉喝道，“带着你的忠肝义胆滚去天涯海角！等小虎长到舞象之年，看他会不会恨你让他成了无父无母的野种！”

“太后……”

姜蓉转过身，背对御风。“不必多言，要走快走。”

御风一咬牙，忽然转身冲进内室，战靴踏碎满室死寂。

姜蓉听见自己心跳如催征的战鼓。

当御风再出来的时候，背了一个襁褓。“太后，我们一起回宫。”

“就这么简单？御风就肯带着大皇子跟你回来了？”

姜蓉点头，“就这么简单，你也可以理解为是反向激将法。”

鎏金狻猊香炉吐着青烟，将帝师月白袍角染上淡淡檀痕。此时他已经在书案前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姜蓉缓缓走到书案前，“说起来，还多亏了老师你，不然这件事本宫还真不知如何收场。”

“可是青天白日的，你们是怎么入宫的？”他执笔的手悬在奏折上方，与其说帝师在表达困惑，不如说他是在掩盖姜蓉逼近时他不受控制的纷乱的心绪。

姜蓉倚着紫檀多宝阁，指尖拨弄阁中那尊错金银犀牛尊，突然一顿，犀牛尊转动的机括发出“咔嗒”轻鸣。她偏头时发丝倾泻扫过程子儒的呼吸，眸子闪过狡黠的光：“那程大人说说，青天白日的，我们又是如何出的宫？”"菱花窗外漏进的月影在她裙裾游移，忽明忽暗。

“御风虽是侍卫长，但白日宫禁……”程子儒喉结微动，他抬手欲扶茶盏，却被姜蓉抢先按住手背。

“答应我，”姜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声音突然轻得像飘散的香雾，“往后别再这般涉险，赵承天他不配。”

窗外忽起穿堂风，将《九域志》翻到绘着云雾山的那页。程子儒抽回手，指尖无意识抚过书页间夹着的枯荷。他背身整理散乱的奏折，声音浸在墨香里，“是因见不得有人总往剑锋上撞。”

姜蓉轻笑一声，行至鎏金缠枝烛台前，指尖掠过燃尽的烛泪："程大人教训的是。"忽又回眸，月光正巧穿透琉璃窗，将她眼底水色照得剔透，“可若我说……这伤是为换你平安呢？”

程子儒骤然转身，擒住她手腕的力道失了分寸：“臣不需要！”

余音消散在她骤然贴近的呼吸里。姜蓉仰头时，青丝再次扫过他下颌：“可我需要。”"她声音拂过他唇畔，“需要程大人长命百岁，将大皇子教育成才。”

雀儿扑棱棱撞上窗棂，惊回满室寂静。程子儒松手的动作像推开烫手山芋，后退时袍摆卷起桌面奏折。他弯腰捡拾的姿态近乎仓皇，后颈渗出薄汗将衣领染成深青：“伤……还疼么？”

姜蓉抚上颈间，新生的皮肉泛着淡粉，在烛火光下宛如桃瓣，她忽然捉住他僵在半空的手，牵引着抚上伤痕，“你摸摸，可还发热？”

指尖相触的刹那，程子儒触电般缩手，袖中那瓶新制的金疮药“当啷”坠地。瓷瓶骨碌碌滚到博古架底，惊出只灰扑扑的蜘蛛。

“臣该去督查大皇子课业了。”帝师疾步走向殿门，月白袍角却勾住犀牛尊兽角。姜蓉的笑声追来：“程子儒，你逃什么？大皇子早就睡熟了，哪来的课业。”

殿门“吱呀”洞开，程子儒的影子烙在她裙裾上，他立在光暗交界处，嗓音浸着月色：“臣是怕……怕再调十瓶玉容膏，也医不好太后的莽撞。”

暮色似泼墨般浸染天际，最后一缕残阳坠入重檐飞角，惊起栖在琉璃瓦上的寒鸦。

摄政王府的莲池泛起幽蓝的雾，残荷枯梗支棱如嶙峋的骨，被风一吹便簌簌叩响池畔的青石。

回廊下的宫灯次第亮起，却在雾霭中晕成团团血痂似的暗红，映得摄政王赵承天玄色蟒袍上的金线蟠龙似要破衣而出。

他斜倚在临水的檀木榻上，指尖漫不经心摩挲着酒盏鎏金纹路。琥珀色的琼浆在杯中轻晃，映出对面跪坐的丁仪微微发颤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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