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落叶

方嬷嬷连忙躬身：“夫人息怒！老奴也是方才才得到确切消息。此事……老奴觉得有些不太寻常。当年……那些知情的老人，不是早已……”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怎么会突然又冒出一个年轻的女子？还如此清楚当年旧事？”

宋婉晴胸口微微起伏，强自镇定下来，“老爷是如何处理的？”

方嬷嬷回道：“老爷已让林福去着力调查那女子的下落了。老爷吩咐了，若是查到……无论是那些漏网之鱼的后代，还是有人故意指使，一律……”

她说到这里，抬起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划，做了一个抹杀的动作，眼中寒光一闪，

“务必永绝后患，不能让她再胡言乱语，扰乱视听。”

宋婉晴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挥了挥手，示意方嬷嬷收拾地上的碎片。

……

清晨，后院那蜿蜒的九曲回廊里，薄雾尚未散尽，沾湿了廊下朱红的栏杆。

金书宁一身半旧的浅碧色衣裙，独自倚着廊柱，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

她的眼神空洞，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在其中留下痕迹。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伴随着少女娇柔的谈笑。

只见林梦身着时下锦州城最流行的云锦缕金百蝶穿花裙，裙摆迤逦。

她云鬓高绾，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摇曳，熠熠生辉。

她正与贴身丫鬟说笑着穿过月洞门，背影窈窕，就像一只即将振翅飞向繁华枝头的彩凤。

金书宁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道明媚的身影，直到那抹亮色消失在回廊尽头，她依旧一动不动，只是那空洞的眼底，似乎又暗沉了几分。

一直安静侍立在她身后的兰竹，将自家小姐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心中一阵抽痛。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懑与心疼，低低开口道：

“小姐，您别看了……奴婢听说，大小姐这是应了赵知府家千金的邀约，一同去城郊踏青呢。”

她顿了顿，“说是踏青，实际上谁不知道，那就是锦州城里顶有头脸的少爷小姐们私下里的聚会，名为赏春，实则……无非是吟风弄月，展示才艺，互相相看罢了。”

兰竹看着小姐依旧毫无波澜的侧脸，心中酸涩更甚，语气里不禁带上了几分替她不值的激动：

“奴婢还听说，今日赵小姐特意请了那位极有名气的苏大家坐镇，定然少不得要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番。若是……若是小姐您去了，哪里轮得到他们……”

她的话戛然而止，没敢再说下去。

若是夫人还在，若是金府依旧，以她家小姐的才情容貌，这等聚会，必然是众星捧月的中心，何至于像如今这般，连一张邀请的帖柬都收不到，只能在这清冷的清晨，默默看着别人的背影。

金书宁仿佛没有听见兰竹的话，她只是缓缓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遮住了其中所有可能翻涌的情绪。

她轻轻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廊柱上冰凉的雕花纹路。

许久，她才极轻极轻地吁出一口气，声音飘忽得如同即将散去的晨雾：

“走吧，兰竹。回去了。”

金书宁刚转过身，准备离开这回廊，却一眼瞧见了不远处站着的人，正是金瑶。

她似乎正望着自己出神，突然见金书宁回头，目光相撞，金瑶像是受惊般垂下头，双手有些无措地攥住了粗布衣摆，慌忙扯出一丝恭敬又带着点仓促的笑，低低唤道：“小姐。”

金书宁看着她这副惊弓之鸟般的模样，竟也极轻极缓地牵动了一下唇角，回了一个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梁小姐。”

金书宁身后的兰竹，倒是眼睛一亮，几步就小跑到金瑶身边，亲昵地挽住了她的胳膊，左右打量着，

“小姐，您还真别说，梁小姐穿上咱们府里统一的靛蓝色衣裳，瞧着也挺精神利落的呢！比昨日那身风尘仆仆的强多了！”

兰竹又轻轻歪头看向金瑶，金瑶比她高了半个头，她只能歪着脑袋稍稍往上抬了抬，

“不过梁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厨房那边吗？”

金瑶不动声色地从兰竹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目光快速掠过金书宁的侧脸，低声道：

“我是特地来感谢宁小姐的，多谢宁小姐，我才能够来到林府找到一个这么好的差事。本来是要去小姐院中，只是恰好刚才听见了小姐的声音，这才……”

她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停在了金书宁不远处，约莫两步的距离，微微屈膝，“这才贸然过来，想当面谢过小姐恩情。”

金书宁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轻轻开口，“梁小姐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林府既收留了你，你安心做事便是。”

金书宁说完，便不再多言，只是视线在金瑶低垂的眉眼间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他处，恢复了先前那种游离物外的神态。

兰竹见状，忙笑着打圆场：“梁小姐有心了。我们小姐最是和善，既帮了你，便不会图你什么回报。

你只管把分内事做好，别辜负了小姐的一片善心就好。”

她说着，又轻轻推了金瑶一下，示意她不必过于拘谨。

金瑶连忙点头应“是”，目光却不自觉地流连在金书宁略显苍白的脸颊和那身半旧的衣裙上。

正要移开视线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金书宁发髻间一点不和谐的枯黄。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上前一步，抬手便伸向金书宁的鬓边。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金书宁浑身一僵，定在了原地，直直地看着金瑶突然逼近的手。

“你……”兰竹也吓了一跳，刚要上前。

却见金瑶的手指在金书宁乌黑的发丝间轻轻一拈，随即迅速收回，摊开掌心。

一片枯黄蜷缩的梧桐叶静躺在她粗糙的掌纹里。

“小姐，”金瑶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将那叶子往前递了递，好让金书宁看清，

“方才……有片叶子落在你头上了。”

金书宁怔怔地看着她掌心那片枯叶，又抬眼看了看金瑶。

对方眼中没有谄媚，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干净的自然，刚才那个逾越的举动，真的只是为了拂去一片落叶。

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金书宁极轻地吸了口气，视线从枯叶移到金瑶脸上，停留了片刻，自从母亲去世之后，除了兰竹，她便再也没有与人这么亲近过了。

“……多谢。”她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

兰竹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嗔怪地看了金瑶一眼：

“梁小姐，你可吓死我了！下次可别这么突然伸手，我们小姐不习惯生人靠太近的。”

金瑶，“是，是我冒失了，请小姐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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