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清明泪雨
而后三叔公开始考较秦浩然的学问,听着秦浩然引经据典、条理清晰的回答,那老脸如同秋日盛开的菊花,绽放出难以抑制的欣慰笑容。
捻着胡须,连说了几个好字,又叮嘱了几句“戒骄戒躁,根基务须打牢”,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秦远山家。
三叔公前脚刚走,一直守在灶房忙碌的大伯母陈氏便端着一个粗陶大碗,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碗里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一只炖鸡!那鸡炖得烂熟,汤色金黄,上面还飘着几颗红色的枸杞和几段翠绿的葱段。在这平常难得见荤腥的农家,这无疑是一道极其罕有的菜肴。
陈氏将碗放在屋内的旧木桌正中,用围裙擦着手,脸上带着局促的笑容,对秦浩然说道:“浩然,快,趁热吃!这是家里特意给你炖的老母鸡,炖了一下午了,最是补身子!你读书辛苦,得多吃点好的!” 说着,就要将整碗鸡都推到秦浩然面前。
秦浩然看着那碗油光锃亮的炖鸡,鼻尖萦绕着久违的浓郁肉香,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但还是立刻站起身,坚决地摇头:“伯母,这怎么行!大家一起吃!我一个人吃不下。”
陈氏嗔怪道:“你这孩子,跟你伯母还客气啥!” 执意要其独享。
秦远山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浩然,你就听你伯母的。” 眼神里满是关爱。
但秦浩然态度异常坚决,跑去厨房拿起空碗,不由分说,先给大伯秦远山舀了一大块连着鸡胸的肉,又给伯母陈氏舀了一块鸡翅和不少汤,最后给眼巴巴望着鸡肉、口水都快流出来的堂哥禾旺也舀了一大碗...而后堂姐菱姑,妹妹豆娘每人都盛了一碗。
“不行不行!鸡腿必须你吃!” 陈氏见秦浩然要将仅有的两只鸡腿也分出去,急忙按住他的手,语气带着坚持:“你是要干大事、读大书的,身子骨最重要,禾旺以后还得指望你这个弟弟拉扯他一把。禾旺吃啥不是吃?” 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将一只肥嫩的鸡腿夹起,强硬地放到了秦浩然的碗里。
正在埋头啃鸡块的禾旺闻言,立刻抬起头,油光光的嘴巴一咧,露出笑容,含糊不清地插嘴道:“就是就是!娘说得对!我以后就跟着浩然混,准保有出息!你看抓鳝鱼、挖草药卖钱,浩然哪回没带上我?有好吃的也总记着我!” 小家伙拍着胸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秦远山看着儿子那机灵样,也忍不住打趣道:“哟,这就把你弟当靠山了?那你可得好好巴结着,将来你弟中了秀才,让你去当个书童!”
“那肯定的!我给我弟磨墨铺纸,保管干得妥妥的!” 禾旺挺起小胸脯,说得一本正经。
一番话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饭桌上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欢声笑语。
秦浩然看着碗里那只金黄的鸡腿,感受着大伯毫无保留的关爱与期望,默默咬了一口鸡肉,那鲜美的滋味仿佛一直暖到了心底最深处。
秦浩然被夫子夸赞是读书料子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就在小小的柳塘村传遍了。族人看待秦浩然的目光,除了以往的怜惜,更多了一份期盼。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秦浩然大伯家的门槛几乎要被踏平了。
今天东家的婶子送来两个还带着母鸡体温的鸡蛋,嘴里念叨着:“给浩然补补脑子,读书费神哩!”
明天西家的叔伯提来一小条自家腌制的咸肉,憨厚地笑着:“没啥好东西,给娃添个菜。”
还有送来一把新鲜野菜、几颗水灵萝卜的…东西都不贵重,却是这些并不富裕的农户人家能拿出的、最实在的心意。
秦远山和陈氏推辞不过,也只能感激地收下。那小小的灶房里,竟难得地堆起了一些吃食,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充满希望的富足感。
陈氏将这些馈赠小心地收拾好,计划着慢慢做给秦浩然吃,务必让他在家这几天,养好身子,精神饱满地回学塾。
每一次收到东西,秦浩然都会亲自向送来的人道谢,态度谦恭有礼,毫无得意之色。这让族人们更加认定,这孩子不仅聪明,而且懂事知礼,将来必定有大出息。
清明当天,天色灰蒙蒙的,细雨如丝如雾,悄然洒落,浸润着柳塘村周围的田埂和山岗。这正是扫墓祭祖的时辰。
秦远山带着全家老小,先去了秦氏的公共祖坟,按照辈分依次祭拜了列祖列宗。仪式庄重而简洁,秦德昌作为里正主持,三叔公等族老在一旁肃立。
秦浩然跟在父辈身后,恭敬地叩头、上香、焚纸,心中默念着不忘先祖艰辛,立志光耀门楣。
公共祭祖结束后,秦远山对陈氏和禾旺低语了几句,让他们先回去准备午饭,自己则带着秦浩然,撑着破旧的油纸伞,踩着湿滑的田埂,走向村落边缘一处更为孤寂的小坡。
那里,埋葬着早逝的弟弟,秦浩然的生父秦大丰。
秦大丰的坟冢比祖坟要小得多,坟头的青草在雨水中显得格外鲜绿。墓碑只是一块粗糙的木板,上面简陋地刻着名字。
秦远山放下祭品,一碗糙米饭,一碟咸菜,还有一小块族人送的咸肉。默默地拔掉坟头的几株野草,然后用火镰点燃了纸钱。橘红色的火苗在细雨中顽强地跳跃着,映照着秦远山那张被岁月和辛劳刻满沟壑的脸。
纸钱化作灰烬,随着潮湿的烟气袅袅升起。秦远山蹲在坟前,伸出手,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凉的墓碑,仿佛在抚摸弟弟的肩膀。
他开始低声诉说,声音沙哑而缓慢,像是积攒了太久太久:
“大丰啊…哥带浩然来看你了…”
“孩子…孩子他挺好的,长得像你,眉眼像…性子也像你,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你放心吧,他在镇上李夫子的学塾里读书…用功着呢!夫子…夫子都夸他,说浩然有慧根,是个读书的料子!比哥强,比咱柳塘村多少辈的人都强……”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骄傲。但随即,那语调低沉了下去,带着难以言喻的心疼:
“就是…就是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了…被镇上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合伙欺负…脸都打肿了,嘴角都破了血……”
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如同老黄牛般只知道埋头苦干的汉子,说到这里,肩膀开始微微颤抖,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混浊的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滚落,和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滴落在坟前湿润的泥土里。
“是哥没用…是哥没本事护着浩然周全啊…”他声音哽咽,几乎泣不成声,“可浩然那孩子争气啊!他没给咱老秦家丢人!他没跪下!…他挺过来了!夫子给他做主了…”
秦浩然站在一旁,听着大伯那带着哭腔的诉说,看着这个如山般沉稳的汉子在自己父亲坟前脆弱流泪,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涩、感动、愧疚、还有一股更加坚定的力量交织在一起。秦浩然没有哭,只是紧紧抿着嘴唇,任由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双手在身侧悄然握成了拳。
走上前一步,跪在父亲坟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搭在大伯那因哭泣而剧烈耸动的肩膀上,声音清晰而坚定:
“爹,您安心。大伯,您也别难过。我在学塾很好,真的。以后,不会再让人欺负了。我会好好读书,读出个名堂,让您,让大伯,让咱柳塘村秦家,都抬起头来做人!”
少年的声音在凄迷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穿透雨幕,仿佛要直达九泉。
秦远山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侄儿那坚毅的侧脸,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弟弟年轻时的影子。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站起身,拉起秦浩然:“好孩子!走,咱回家!你爹…他听到了,他一定听到了……”
细雨依旧绵绵,祭奠的烟火早已熄灭,只有秦远山不时的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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