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ICU门外，警报声的余威仍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红灯的闪烁像悬在每个人心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次明灭都切割着紧绷的神经。医生那句“暂时稳住，随时可能反复”带来的不是喘息，而是更深沉的恐惧沼泽。

路正鸿松开紧箍着女儿的手臂，路遥如同一缕失去依托的幽魂，在护士无声的示意下，踉跄着再次扑向那扇隔绝生死的气密门。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留下走廊里一片劫后余生般的死寂。

裴父搂着几乎虚脱的妻子，他的背脊似乎更佝偻了些，支撑裴母的重量耗尽了他仅存的气力。方才对路遥的再次默许，是他在儿子性命垂危的绝境前，剥去所有愤怒外衣后，露出的最原始、也最无力的妥协。他不再看任何人，灰败的目光空洞地钉在光洁的地砖上，仿佛那冰冷的反光能冻结心底翻涌的绝望。

苏婉靠在丈夫身侧，手指冰凉，方才女儿凄厉的哭喊仍在她耳边回荡。她看向路正鸿，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忧惧。路正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旧，只是那锐利深处，翻滚着比夜色更沉的冷冽风暴。他放在身侧的手，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助理悄然返回，附耳低语了几句，路正鸿几不可察地颔首，眼神如鹰隼锁定猎物——路氏的庞大机器正以最高效率运转，金钱、人脉、技术，化作无形的巨网，配合着警方，向那个在箭杆上留下指纹的阴影罩去。

徐叁靠墙站着，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透。他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张武”的名字如同燃烧的炭火。方才电话里的信息——“伪装者”、“指纹”——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但光源指向的，是更深的幽暗。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高速运转：线索有了，但如何利用？舆论的火山随时可能喷发，裴言知生死未卜，裴家父母濒临崩溃，路遥在崩溃边缘苦苦支撑……任何一个环节失控，都是灭顶之灾。他抬眼，目光扫过沉痛的路正鸿，哀泣的裴母，颓然的裴父，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ICU大门上。这里是风暴眼，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必须坚如磐石。

时间在监护仪单调而催命的滴答声中，被拉得无限漫长。

门内。

压抑的机器蜂鸣取代了刺耳的警报，但气氛的凝重并未减少分毫。裴言知躺在病床上，脸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氧气面罩下的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各种管线缠绕着他，冰冷的液体通过针头注入他青筋浮现的手臂。方才的抢救在他身上留下了新的痕迹——手臂上多了一块刺目的新纱布，渗出淡淡的血色。

路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前倾，双手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包裹着裴言知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她的手心冰凉，却在努力汲取他指尖那微乎其微的暖意，再试图渡回给他。她不敢再流泪，怕泪水滴落的声音都是惊扰。她只是那样专注地看着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化入视线，织成一张无形的护盾。

“言知……”她用气声低唤，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我在。我在这里，一直都在。”她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如同最虔诚的祷告。“坏人有线索了，爸在外面守着，徐哥在抓坏人……你听到了吗？你那么厉害，这点疼，这点难关，我们一定能闯过去…我们说好的…要一起面对…等你好了…我们……”她的声音哽了一下，强行压下翻涌的酸楚，描绘着一个微小却清晰的可能，“…我们去海边…只有我们两个人…看日出…好不好？”

她的低语在冰冷的仪器声中显得格外微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她不知道他是否能听见，但她必须说，这是她此刻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就在这时，她包裹着的手掌中，那冰凉的手指，极其轻微地、但无比清晰地，再次在她掌心蜷缩了一下！不再是模糊的抽动，而是一个明确的、带着微弱力量的回握！

路遥的心脏骤然漏跳一拍！她猛地屏住呼吸，难以置信地低头，死死盯住两人交握的手。她感觉到那微弱的力道并没有立刻消失，而是像濒死的飞蛾，用尽最后一丝力量，轻轻贴着她的手心，持续了短暂却无比珍贵的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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