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2章 邻居家的铁矿

麒麟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句“凡大秦疆域，及目光所及之未开化之地，其地下所藏一切矿产，皆为大秦国有”，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廷尉冯劫的脸，白得像一张纸，他踉跄了一下，险些当场昏厥过去。目光所及之地？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是陛下的目光所不及的？这已经不是律法了，这是在用墨笔，圈占整个天下。

尉缭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他呆呆地看着御座上那个年轻人，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抢钱，抢粮，他都见过。可这直接宣布别人家地底下的东西是自己的，这算什么？这他娘的……连山贼都不敢这么干啊！

唯有右丞相冯去疾，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整个人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狂喜。他那干瘦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一种名为“悟道”的光芒。

“妙！妙啊！”老丞相一拍大腿，声音都变了调，“陛下！老臣……老臣又明白了！”

他几步冲到尉缭身边，一把抓住这位太尉的胳膊，神情亢奋得像是喝了十斤假酒：“太尉大人！你还在纠结什么？这不叫抢！这叫‘上游供应链的战略性整合’！这叫‘资源资产化’！咱们的邻居，他有铁矿，可他只会用那铁矿石当石头盖茅房，这是资源的巨大浪费！咱们帮他‘开发’，帮他‘利用’，帮他实现资产的价值，咱们这是在做善事啊！”

尉缭被他晃得眼冒金星，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从耳朵里被甩出来了。

“这……”尉缭憋了半天，居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咱们怎么个‘帮’法？”

“问得好！”冯去疾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知音，“这就要用到咱们的新产品了！咱们可以给倭人国提供‘矿产托管服务’！他们把地下的铁矿，‘托管’给咱们大秦皇家矿业总公司，咱们负责开采、冶炼、运输。作为回报，咱们可以每年，送他们十匹……不，二十匹最上等的蜀锦！你看，他们得到了华美的衣服，我们得到了强国的根基，双赢！这叫‘资源置换，合作共赢’！”

尉缭的眼珠子，直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彻底疯魔的老丞相，再看看御座上那位深不可测的皇帝。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想不通，不是因为自己笨，而是因为自己的脸皮，还是太薄了。

他艰难地消化着那套“合作共赢”的理论，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娘的……老夫的北军大营，好像还缺一批新甲。这个‘托管’，能不能快点？”

冯去疾闻言大喜，重重地拍了拍尉缭的肩膀：“太尉大人，你终于开窍了！”

廷尉府。

冯劫生无可恋地坐在堆积如山的竹简中间，手里拿着一支笔，对着一张白纸，半天写不出一个字。

怎么写？《大秦矿产资源国有法》第一条：凡是能看见的地方，地下的东西都是咱们的。这写出去，史官的笔，怕不是要把自家祖坟都给戳穿了。

一个下属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廷尉大人，丞相大人派人送来了最新的批注。”

冯劫有气无力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只见父亲那熟悉的笔迹龙飞凤舞地写道：“关于‘目光所及’之界定，可释义为：凡我大秦楼船之桅杆可见，凡我大秦海蛟弩之箭矢可达，皆为‘目光所及’。此乃天威所至，王道所覆，无可争议！”

“噗——”冯劫终究是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满案。

他痛苦地捂住了脸。完了，大秦的律法，已经跟自己这位疯魔的父亲一样，彻底不讲道理了。

格物院。

冲天的炉火，将公输班的脸映得通红。他赤着上身，浑身都是汗水和油污，却像个得到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眼里全是光。

“都看好了！”他将一块被烧得通红的倭人国铁矿石，扔进了新式的水力锻锤之下。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那块矿石被砸得火星四溅。

“这是天赐之物！”公输班的声音，盖过了机器的轰鸣，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冯相爷的生意经，是让我们用‘迅捷机括’那种玩意儿，去赚安息人的金子。而陛下，是让我们用安息人的金子，来炼我们自己的钢！用他们的钱，来铸造我们自己的剑！”

他指着旁边一张刚刚绘制好的，比压榨机还要复杂百倍的图纸，对所有弟子吼道：“把所有造‘迅捷机括’的活儿都停了！从今天起，格物院只有一个任务！给老子造出全天下最大的高炉！我要让咸阳城里，每一把菜刀，都比安息将军的佩剑，还要锋利！”

弟子们轰然应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参与到伟大事业中的，神圣的使命感。

那个曾经因为“偷工减料”而笑场的年轻弟子，此刻正满脸严肃地在一块木板上奋笔疾书，为即将远航的舰队，草拟一份“商品清单”。

清单第一条赫然写着：特制琉璃珠，产自西域，美轮美奂。建议零售价：铁矿石一船。

清单第二条：雪花霜糖，入口即化，神仙之食。建议零售价：铁矿石三船。

清单第三条：大秦皇家矿业总公司“合作开发”意向书一份。无价！

胶东，水师大营。

蒙恬一身甲胄，站在码头上，看着一艘艘楼船正在进行最后的补给。与上次不同，这次船上装载的，除了兵器和粮草，还有数百名来自格物院的匠人和一大批奇形怪状的勘探工具。

他的任务，已经变了。

不再是威慑，而是丈量。

不再是警告，而是清点。

清点自家院子里的财产。

嬴将闾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后。这位年轻的帝王，亲自来到了胶东，为他的舰队送行。

“蒙卿。”嬴将闾的声音很平静。

“臣在。”

“朕听说，邻居家的米，总是比自家的香。”嬴将闾的目光，望向波涛汹涌的东海，“但朕觉得，还是邻居家的铁，比自家的硬。”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递给蒙恬一个锦盒。

蒙恬打开，里面不是兵符，也不是密诏，而是一把小巧的，却无比精致的算盘。算盘的材质，是上等的紫檀木，与右丞相冯去疾怀里那一把，一模一样。

蒙恬愣住了。

“剑，你已经带了。”嬴将闾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把算盘，也带上吧。”

“去告诉我们的新邻居，大秦是个礼仪之邦，最喜欢和人，算一笔明白账。”

蒙恬瞬间明白了。

他收起算盘，紧紧地握在手里，沉声领命：“臣，遵旨！”

当庞大的舰队再次起航，驶入深蓝色的海洋时，每一个士卒的眼神，都变了。如果说上次出海，他们是怀着天朝上国的骄傲，去展示肌肉。那么这一次，他们的眼神里，多了一种贪婪而锐利的东西。

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狼，去巡视属于自己的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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