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章 算盘与剑

东海的浪，似乎比上次来时，要温顺了许多。

蒙恬的舰队，像一群归家的巨兽，再次停泊在了倭人国的近海。阳光下，楼船的桅杆投下长长的影子，覆盖在岸上那些匍匐的身影上。

这一次，没有鼓噪，没有呐喊。

岸上，密密麻麻跪满了倭人。为首的几个年长者，将头深深地埋在沙土里，身体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他们身前，摆着一堆简陋的祭品，几条风干的鱼，还有一些贝壳。

“将军，他们好像在迎接我们。”副将站在蒙恬身后，语气里带着几分古怪。

蒙恬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上次的威慑，效果比他想象的还要好。恐惧，是最好的驯化剂。

“按计划行事。”他平静地吩咐。

一艘小船被放了下去，船上没有甲士，只有一名穿着锦袍，看起来一脸和气的文官，和两名抬着箱子的仆从。

文官名叫李善，是右丞相冯去疾从鸿胪寺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得意门生，据说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活人说瘸。

李善在几名倭人头领惊恐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走上岸，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仿佛不是来面对一群未开化的野人，而是来拜访乡下的老亲戚。

他挥了挥手，仆从立刻打开了箱子。

一瞬间，阳光仿佛被吸了进去。箱子里，五彩斑斓的琉璃珠，在沙滩上折射出梦幻般的光芒。另一个箱子里，一小罐雪白的霜糖，散发出勾魂夺魄的甜香。

跪着的人群，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几个头领忍不住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他们从未见过的神物，喉咙里发出“咕咚”的吞咽声。

“奉大秦皇帝陛下之命，赐尔等天国之宝。”李善的声音不响，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他操着一口生硬的倭人语言，是舰队在流求岛上抓来的俘虏教的。

他拿起一颗最大的琉璃珠，走到为首的那个老者面前，亲手放在他颤抖的手里。然后又用一把小银勺，舀了一点点霜糖，示意老者品尝。

老者战战兢兢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下一刻，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凝固了。紧接着，一种极度的狂喜和迷醉，从他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来。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李善，像是在看一位真正的神明。

“神……神之食！”老者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这句话。

岸上，所有倭人都沸腾了。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一个身材相对高大，脸上刺着图腾的年轻首领，突然站了起来。他指着李善，又指了指海上的楼船，嘴里叽里呱啦地喊着什么，神情激动，似乎在煽动众人。

李善的笑容不变，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ACLE的冷意。

旗舰之上，蒙恬的眉头微微一皱。

“嗖——”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响起。

那个还在叫嚣的年轻首领，话音戛然而止。他呆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根引以为傲的，用整根硬木制成的长矛。

一支黑色的弩矢，不知何时，已经从矛尖贯入，穿透了整根长矛，深深地钉在他脚前半寸的沙地里。矛杆上，细密的裂纹正在飞快蔓延。

“咔嚓”一声，长矛断成了两截。

年轻首领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裤裆里，散发出一股骚臭的味道。

整个海岸，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李善脸上的笑容，愈发和蔼可亲。他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慢悠悠地开口：“天朝上国，有好生之德。皇帝陛下见尔等，坐拥宝山而不自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心生怜悯。”

他指了指脚下的土地：“此地，盛产一种无用的黑石，压屋漏雨，垫脚硌人。陛下不忍见宝物蒙尘，愿以神之食、天国之宝，换尔等无用之黑石。此乃天恩，尔等，可愿沐浴？”

为首的老者，第一个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扑到李善脚下，抱着他的腿，一边磕头一边嚎啕大哭，嘴里反复念叨着：“愿意！愿意！我们愿意！”

咸阳，太尉府。

尉缭把蒙恬发回的战报，拍在桌子上，对着蒙毅吹胡子瞪眼：“你看看！你看看！这叫打仗吗？先用箭把人吓尿，再拿糖块去哄！完了还要骗人家说，你家地下的石头不值钱，我拿糖跟你换！这……这他娘的比土匪还不要脸！”

蒙毅悠闲地喝着茶，不为所动：“太尉，这不叫骗，这叫‘非对称信息优势下的资源置换’。是冯相国的新词。”

话音刚落，冯去疾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新画的图纸，满面红光。

“两位将军！天大的喜讯！倭人国的托管协议，签了！”老丞相激动得直搓手，“老夫已经为他们量身定做了下一步的‘帮扶计划’！你看，咱们先用他们的铁矿，给他们打造一批全新的农具，锄头、镰刀！然后用二十船铁矿的价格，卖给他们！”

尉缭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用他们的铁，做成锄头，再高价卖给他们？老冯，你这心……是黑铁做的吧？”

“胡说！”冯去疾一脸正气，“这叫‘产业闭环’！这叫‘帮助他们建立初步的农业经济体系’！你想啊，他们有了好农具，就能种出更多粮食。吃饱了，才有力气，帮我们挖更多的矿嘛！这是可持续发展！”

尉缭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的兵法，可能真的要回炉重造了。

胶东，水师大营。

嬴将闾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倭人国的地形地貌，已经被标注得清清楚楚。哪个地方有矿，哪个地方适合建港口，一目了然。

蒙恬手持那把紫檀木算盘，站在一旁，恭敬地汇报着。

“陛下，第一批三千名工匠和五百名‘托管’人员，已顺利登岛。初步探明的铁矿储量，足以让我大秦甲胄，更新换代三次以上。”

嬴将闾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们没有反抗？”

“有过一些小聪明。”蒙恬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他们试图在矿石里掺杂普通的石头，被工匠当场识破。臣便让李善告诉他们，神明不喜欢不诚实的孩子，今年的霜糖份额，减半。”

“他们立刻就老实了。”

“很好。”嬴将D闾拿起一枚代表矿场的黑色棋子，稳稳地放在沙盘上，“告诉冯去疾，他的《商法》里，可以再加一条‘专营权’。大秦的糖和盐，以后，只卖给听话的邻居。”

他转过身，看着窗外无尽的大海，声音平静而深远。

“朕的账本上，一笔生意，要有两种算法。”

“一种，用算盘来算，算的是金子和铁矿。”

“另一种，用剑来算，算的是敬畏和忠诚。”

蒙恬看着皇帝的背影，心中凛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算盘，又摸了摸腰间的佩剑。

剑与算盘。

原来，这才是大秦未来要走的路。用最锋利的剑，去守护那本，能让天下都跟着一起算账的，帝王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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