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章 钢铁的甜味

咸阳宫外，尉缭走起路来，像一头刚被耍了的熊，浑身都透着一股憋屈。他感觉自己戎马一生，到头来，脑子里的兵法韬略，还没冯去疾的算盘珠子有用。

“太尉，留步。”

又是蒙毅。尉缭一看见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气就不打一处来。

“别劝老夫！”尉缭把酒囊拧开，也不倒碗里，直接对着嘴灌，“老夫算是看明白了，陛下这是在下一盘天大的棋。可老夫想不通，咱们大秦的锐士，凭什么要给棋盘当看门的狗？”

蒙毅没有反驳，只是从他手里，把酒囊拿了过来，也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让他微微皱了皱眉。

“太尉，你只看到了兵为谁用。却没看到，兵从何来。”蒙毅将酒囊还给他，“章邯将军在流求杀人，是为了让冯相国种甘蔗。冯相国种出甘蔗，卖出糖，换来的钱，能让北地的将士，多添一件冬衣，多换一把新刀。这支十万人的大军，不是算盘算出来的，是岛上那些甘蔗，一根根长出来的。”

他看着尉缭那张依旧困惑的脸，轻声道：“陛下不是让锐士去看门。他是让锐士，去为自己，挣一份能吃饱穿暖的家业。只不过，咱们的这份家业，种在了万里之外。”

尉缭沉默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酒囊，半晌，才闷闷地说了一句：“他娘的，你们读书人的道理，比酒还绕人。”说完，摇着头，晃晃悠悠地走了。

蒙毅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道理绕不绕不重要，能想通就好。

右丞相府。

冯劫看着父亲递过来的那卷竹简，感觉自己的官帽都戴不稳了。竹简上，用工整的小篆，写着四个大字——《大秦商法》。

“父亲，这……这‘股权’是何物？‘破产清算’又是什么？还有这个‘有限责任’……若人人都只负有限之责，那无限的损失，又该由谁来承担？这……这与我大秦律法之根本，相悖啊！”冯劫急得满头是汗。

冯去疾正用一把小银勺，小心翼翼地从一个锦盒里，舀出一点雪白的粉末，放进自己的茶碗里。那是赵成派人从南海快马加鞭，送来的第一批“霜糖”样品。

他惬意地抿了一口，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才慢悠悠悠地对儿子说：“律法？律法是死的，钱是活的。律法，是为国库服务的。只要能让国库充盈，它就是善法！”

他用勺子指了指那卷竹简：“你只管把它完善了，呈给陛下。至于谁来承担损失？傻孩子，这天下，除了陛下，谁又有资格，来承担这无限的责任呢？我们，都是在为陛下，负那有限之责罢了。”

冯劫呆呆地看着自己这位已经品着“甜头”的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觉得，咸阳城，可能真的要变天了。

格物院。

公输班正带着一群徒弟，围着一堆新铸造出来的“迅捷机括”评头论足。

“都记住了！”公输班拿起一个光亮的齿轮，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给安息国王的那批新货，这个‘过弦齿’，用料要再‘精纯’一些。要让它在发射到二百八十次的时候，出现细微的裂痕。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要有一种‘啊，就快坏了，但好像还能再用用’的感觉！这叫什么？这叫‘激发客户的潜在焦虑’！”

“师父高见！”一个年轻的弟子满脸崇拜，“那……要是国王不换，硬要用到三百次呢？”

“蠢！”公输班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所以我们要推出‘皇家尊享保养套餐’！告诉他们，只要定期购买咱们的特制‘龙香膏’进行保养，就能延长机括寿命！那油膏，用最便宜的猪油，混上点香料就行！成本，一个铜钱。售价，十金！”

弟子们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哄笑，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学到了治学的精髓。

就在这时，一名属官匆匆送来一份密报和一块用油布包着的，黑乎乎的石头。

“令大人，这是蒙恬将军从倭人国近海带回的‘礁石’样本，陛下命您查验。”

公输班接过石头，拿到高炉旁，用铁钳夹住，烧得通红，然后猛地砸开。只看了一眼断面，他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快……快去取最好的炉子来！”公输班的声音都在发抖，“这……这不是石头！这是上等的赤铁矿！纯度，比我们现在用的，高了至少三成！”

麒麟殿。

夜色如墨。嬴将闾的面前，摆着三样东西。

冯去疾那份漏洞百出，却又野心勃勃的《大秦商法》。

赵成从安息发回的密报：苏雷纳听闻国王又增订千架弩机，已经急得快要发疯，不惜代价，要购买两百套“迅捷机括”应急。

还有公输班那份带着狂喜与震惊的验矿报告。

嬴将闾拿起那份验矿报告，又看了看舆图上，那个被标注为“倭人国”的狭长岛屿。

流求的糖，是甜的。

安息的黄金，是甜的。

但这些甜味，都需要更坚硬的东西来守护。

他拿起笔，在倭人国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那个圈，比流求岛的圈，大了整整一圈。

“王姚。”

黑冰台统领的身影，悄然出现。

“传旨格物院，全力研发新的炼钢之法，钱粮，不计代价。”

嬴将闾顿了顿，目光深邃。

“再派人去告诉冯去疾，他的《商法》，朕准了。不过，可以再加一条。”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就叫……‘矿产资源国有法’。凡大秦疆域，及目光所及之未开化之地，其地下所藏一切矿产，皆为大秦国有，归属皇家内库。”

王姚心中一凛。

目光所及之地……皆为国有。

这已经不是律法了，这是在为整个天下，提前划定归属。

“陛下，那……倭人国？”

嬴将闾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糖吃多了，会腻。偶尔，也要换换口味。”

“告诉蒙恬，让他在胶东，再多备些船。”

“朕觉得，咱们的邻居，家里好像有我们很需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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