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告别红尘牵挂
月华如水，清辉洒满长安。
工部尚书府，殷开山的宅邸后院，一向森严的府院被沉甸甸的离愁笼罩。
正堂内，摆着一桌丰盛的素斋。
精致的菜肴已经失了热气，在灯火下泛着清冷的光。
席间无人动筷。
玄奘的母亲殷温娇，一双眼睛早已哭得红肿，此刻只是痴痴地望着失而复得的儿子。
她的手紧紧攥着玄奘僧袍的一角，仿佛一松开，眼前的一切又会化为泡影。
“江流儿……我的儿……”
她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
“你这才刚回来，怎么……怎么就又要走了？”
“那西天，当真有十万八千里远，你这一去，要何年何月，才能再与为娘相见？”
十八年的日夜祈盼，求来的团聚竟如此短暂。
主位上，殷开山坐在那里。
这位沙场上指挥千军万马也面不改色的老将军，此刻花白的胡须却在微微颤抖。
他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杯中酒液泛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许久，他都未能饮下。
他看着自己这个宛若神仙中人的外孙，心中有骄傲，但更多的，是一个长辈最朴素的担忧。
殷开山终于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磕出一声闷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沉声开口：“玄奘。”
“老夫知道你已非凡人，有通天彻地之能。”
“可西行之路，毕竟不是长安城里的太平大道。”
“老夫在边关多年，深知穷山恶水间多有蛮夷悍匪，更有传说中的妖魔精怪。”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战场之上，刀兵无眼；山野之间，人心更险。”
“你……万万不可大意。”
“这样，”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老夫已备下府中三百精锐护卫，都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明日便让他们随你西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玄奘静静地听着。
母亲压抑的啜泣，外公沉重的叮嘱，像是无形的丝线，缠上了他那本该无尘无垢的禅心。
他明白，任何言语上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们看到的，永远是那个顺江漂流的婴儿，是那个十八年未见的骨肉。
在他们眼中，自己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依旧是个需要操心的孩子。
既然言语无用。
那便让他们亲眼看看，让他们彻底地、完全地放下心来。
玄奘缓缓起身。
他先是探出手，轻轻覆在母亲攥着自己衣角的手背上，柔声安慰道：“母亲，莫要悲伤。”
“孩儿此去，非为受苦，乃是去行一场大功德，待功成之日，便是归来之时。”
随即，他转向殷开山，躬身一礼：“外公的爱护之心，玄奘心领了。”
“只是那三百护卫，实是用不上的。”
“若外公与母亲实在忧心，不妨随玄奘来这院中一观。”
说罢，他不多解释，径直走出正堂，立于灯火通明的庭院之中。
殷温娇和殷开山对视一眼，满心不解，却还是跟了出去。
府里的管家和几个心腹仆役也悄悄缀在后面，想看看这位圣僧少爷究竟要做什么。
庭院正中，立着一座巨大的太湖石假山，是尚书府气派的象征。
此山高逾两丈，嶙峋怪异，重达万斤，如一头沉默的巨兽盘踞于此。
玄奘走到假山前。
在这庞然大物面前，他月白色的僧袍更显清瘦单薄。
他转过身，看着紧跟而来的母亲和外公，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母亲，外公，请看。”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然后，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玄奘缓缓伸出右手。
五指张开，对着那座巨大的假山，虚虚一托。
没有咒语。
没有法诀。
就是一个简简单单，仿佛要托起一片落叶的动作。
下一刻，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闷响，从假山底部传来。
那是山石与大地被强行剥离的声音。
重达万斤、仿佛与庭院生长在一起的巨大假山，竟真的开始轻微颤动。
“这……”
殷开山猛地瞪大了双眼。
他身为武将，最清楚这东西的分量，便是动用上百军士，配上滚木与杠杆，也需耗费半日才能挪动分毫。
而玄奘，只是伸了伸手？
这还只是开始。
轻微的颤动之后，巨大的假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硬生生托起。
它缓缓地、平稳地、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浮离了地面。
一寸。
三寸。
一尺。
最终，那座小山般的庞然大物，在所有人僵直的目光中，静静地悬浮在了离地三尺的半空。
它下方被压得无比坚实的地面，此刻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潮湿的印痕。
整个庭院，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珠几乎要从眶中瞪出。
他们死死盯着那悬浮的假山，又看看那云淡风轻、单手虚托的年轻僧人，脑中一片空白。
“啊……”
殷温娇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连哭泣都忘了。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前这个身影，与十八年前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开始不断重叠，又猛然分离。
这不是凡人。
这是神仙！
货真价实的神仙！
殷开山那双见过尸山血海的眼睛，此刻瞳孔剧烈收缩。
他猛然想起，那日书房中，玄奘一指洞穿千斤铜鼎的景象。
原以为那已是武学的极致，却不想，那甚至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举重若轻！
这才是真正的举重若轻！
托起这万斤巨岩，竟比常人托起一只茶杯还要轻松写意。
这是何等的神力？
殷开山背脊窜上一股凉意，他忽然想通了。
那些所谓的悍匪蛮夷、虎豹豺狼，在这种力量面前，与蝼蚁何异？
三百精锐？
别说三百，就是三千，三万，恐怕也只是个笑话。
玄奘看着母亲与外公脸上那被彻底颠覆的神情，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他微微一笑，手掌缓缓下压。
悬浮在空中的巨大假山，便又无声无息地平稳落下，与地面严丝合缝，甚至没有激起半分尘土。
仿佛它从未动过。
玄奘收回手，负于身后，走到两位早已说不出话的至亲面前。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有此之力，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母亲，外公。”
“贫僧，早已非是凡人。”
“此去西行，亦非凡人之旅。”
“路途中的艰难险阻，于孩儿而言，不过沿途风物。”
“你们挂念孩儿安危，孩儿心中所想，却是如何求取真经，功德圆满。”
“所以，二位至亲，且宽心在家长住，珍重身体，待贫僧功成归来，再承欢膝下。”
这一番话，配上刚才那神仙般的手段，彻底击碎了两人心中最后一丝担忧。
是啊。
有这样的儿子，有这样的外孙，还担心那些凡俗的危险，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殷温娇的眼泪再次滑落。
这一次，泪中却满是激动与释然。
她上前一步，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玄奘的脸庞，口中喃喃：“好……好……我儿是真佛降世……为娘……为娘放心了……”
殷开山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脸上露出无比自豪的笑容，抬手用力拍了拍玄奘的肩膀。
“好小子！不愧是我殷家的血脉！”
“去吧！放心地去！”
“外公就在长安，等你功成名就，传捷报还！”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玄奘看着终于放下心来的两位至亲，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这红尘俗世，他最后也最深的牵挂，至此了结。
明日动身，再无挂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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