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天命昭昭，与朕何干
“与朕何干？”
四个字，如清风拂过茶盏，不带一丝烟火气。
然而，这四个字落入太极殿中，却不亚于九天惊雷，将匍匐在地的朴赞成最后一点心气，连同他身后那个国家的国运，一并震得粉碎。
他僵在那里，五体投地的姿势成了某种可笑的雕塑。
魂魄仿佛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抽走了。
“咯……”
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怪响，朴赞成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下去。
他的额头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无力滑开，留下一道混合着血、汗与绝望的污痕。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自他华美的朝服下摆迅速浸出，刺鼻的骚臭味，在这庄严肃穆的太极殿内，无声地宣告了一个藩属最后的尊严，已然荡然无存。
前排的几位官员嗅到异味，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死死低着头，连眉毛都不敢动弹一下。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都在为高丽的遭遇而默哀。
然而，站在百官之首的内书堂大学士赵光逢，以及他身侧的兵部尚书张敬之，垂下的眼帘深处，却压抑着截然不同的情绪。
不是不忍，更不是同情。
是……一种混杂着极致敬畏与狂热的战栗！
来了！陛下终于要亮出他那足以搅动乾坤的獠牙了！
他们本以为，今日的朝会，会是一场充满了虚伪与拉扯的政治表演。
陛下会先痛斥倭寇，再安抚高丽使臣，最后“迫于无奈”、“顺应民意”，发兵东征。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陛下……竟然连演都懒得演了！
“与朕何干？”
这是何等的霸道！何等的自信！
这已经不是在算计，而是在宣告！
向天下宣告，他李钰，才是这片天地唯一的规则制定者！
赵光逢的内心，此刻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般的激动。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张前所未有的宏伟蓝图，正在这位年轻帝王的手中，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展开！
御座之上，李钰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看地上那摊污秽，仿佛那只是不小心洒落在地的茶水。
他迈步走下御阶，玄色的龙靴，不偏不倚地从朴赞成那只还保持着伸展姿态的手掌上，踩了过去。
“咔嚓。”
一声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骨节碎裂声响起。
李钰恍若未觉，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走到大殿中央，环视着下方鸦雀无声的文武百官，声音依旧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众卿，可有异议？”
异议？
赵光逢与张敬之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狂热的火花。
他们二人率先出列，双膝跪地，声若洪钟。
“臣等，附议！陛下圣明，烛照万里！高丽不臣之心久矣，今遭天谴，实乃咎由自取！我大唐不应为这等不忠之国，耗费一丝一毫之国力！”
“臣附议！倭寇虽为癣疥之疾，但其狼子野心，亦不得不防！恳请陛下，准许我兵部即刻调兵遣将，陈兵登州、莱州沿海，一则震慑倭寇，二则……静观其变！”
张敬之这话说得极有水平，“静观其变”四个字，更是说到了所有知情人的心坎里。
随着两位朝堂大佬的表态，其他几位参与了核心计划的内书堂大臣、六部重臣也纷纷出列附议，言辞恳切，义正辞严，仿佛高丽的灭亡，才是天理昭昭。
剩下的官员们虽然不明就里，但见此情形，哪还敢有半分迟疑？一时间，整个太极殿内，山呼海啸，尽是“陛下圣明”的颂扬之声。
就在这股狂热的气氛达到顶峰之时，一名殿前武士如风般掠入殿内，动作迅捷却悄无声息，单膝跪地，声若洪钟。
“启禀陛下！东海急报！安东都护府八百里加急！”
来了！
赵光逢与张敬之心中同时咯噔一下，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时间……掐得太准了！准得让人头皮发麻！
前脚朝堂之上刚刚“议定”放弃高丽，后脚高丽的“死讯”就到了！这哪里是巧合？这分明是早已写好的剧本，而且是精确到了时辰的剧本！
李钰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仿佛这一切本该如此。
他只是淡淡吐出一个字。
“宣。”
信使高举着封了三道火漆的赤色文书，一路小跑至御前。
一道黑影从梁柱的阴影中滑出，正是大唐国师，不良帅袁天罡。
他接过文书，用两根手指仔细验过火漆，确认无误后，才转身呈递给李钰。
李钰撕开封口，目光在那张薄薄的麻纸上一扫而过。
随即，他将那张轻飘飘的纸片随手递给身侧的赵光逢，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旧闻。
“王建，死了。”
“高丽王城开城，三日前被攻破，王建自焚于王宫。高丽……亡了。”
赵光逢接过急报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残叶。
他看着上面那一个个用血色朱砂写就的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化作了尸山血海，让他这个计划的参与者，都感到一阵阵心惊肉跳。
太快了！
从倭寇侵袭，到高丽求援，再到国都沦陷，君王自焚，前后不过一月！
“陛下……圣明！”
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颤栗与狂热。
“陛下天威！荡平宵小，四海归心！”
“哗啦啦——”
太极殿内，文武百官，尽皆跪伏。
他们山呼着早已烂熟于心的颂词，将头颅深深埋下，不敢去看那位亲手导演了这一切，此刻却依旧面无表情的年轻帝王。
他们心中那点可怜的仁慈与不忍，早已被这雷霆万钧的酷烈手段，碾得粉碎。
剩下的，只有最原始的恐惧，和对这股无可匹敌的力量最狂热的崇拜。
李钰没有理会他们。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穹顶，越过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刚刚被血与火洗礼过的土地上。
。。。。。。。。。。。。。。。。。。
三日后，高丽，开城。
硝烟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仿佛铁锈与腐肉混合的气息，笼罩着整座城市。
城内，最后的屠杀与狂欢仍在继续。
那些身材矮小、双眼赤红的东瀛武士，像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享受着最后的放纵。
一名东瀛大将，名叫鬼冢龙一，正坐在一座由高丽人尸体堆成的小山上，怀里抱着抢来的高丽王妃，大口喝着酒。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跑来，脸上满是惊恐。
“将军！海……海面上！出现了大唐的水师！遮天蔽日！是黑龙旗！”
“纳尼？”
鬼冢龙一一把推开怀中的女人，站起身来，眼中的醉意瞬间消失。
他登上残破的城楼，向远处海面望去。
只见海天相接之处，数百艘巨大的楼船，如同一座座移动的海上堡垒，正向着海岸线压来。
为首的旗舰上，那面巨大的黑色龙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远古凶兽。
鬼冢龙一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身边的副将惊慌道。
“将军，大唐天军怎么来了？不是说好，让我们……事成之后，自行退去吗？”
“闭嘴！”
鬼冢龙一低吼一声，额头上冷汗涔涔。
他比谁都清楚，他们这群饿犬，在完成了撕咬的任务后，在主人眼中是什么。
是功臣？不。
是满嘴鲜血，可能会吓到新主人的……脏东西。
而脏东西，是需要被“清扫”掉的。
“传我将令！”
鬼冢龙一的声音嘶哑而果决。
“所有中层和中层以上武士，核心精锐，立刻从西门突围，向内陆山林撤退！快！这是那位大人的命令！”
他口中的“那位大人”，自然是指挥他们行动的不良人。
来之前，他们就接到过密令：事成之后，见到龙旗，即刻远遁，不得有误。
“那……那剩下的人呢？”
副将迟疑道。
鬼冢龙一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城中那些还在烧杀抢掠的低级武士和足轻（步兵），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他们？他们的命，就是用来让大唐天军砍的。”
“不杀一些‘倭寇’，天军如何向这些高丽贱民展示他们的‘仁义’与‘威严’？他们的血，就是我们向新主人献上的……最后一份投名状。”
“执行命令！”
随着鬼冢龙一一声令下，数千名东瀛精锐，悄无声息地放弃了城中的财宝和女人，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从西门撤离，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而城中剩下的几千名低级士卒，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沉浸在最后的疯狂里。
半个时辰后。
“咚……咚……咚……”
整齐划一、沉重如山的脚步声，从港口传来。
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秩序。
数不清的身材高大、甲胄精良的大唐士兵，排着无可撼动的森然阵列，正沉默地开进这座人间地狱。
他们没有口号，没有叫嚣，只是走着。
一名挥舞着太刀的倭寇头目，刚刚砍下了一名高丽老人的头颅，正狞笑着。
当他看到那支军队时，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了。
“唐……大唐天军？！”
不等他们想明白，走在阵列最前方的唐军校尉，冷漠地抬了一下手。
“陛下有旨，凡倭人者，杀无赦！”
冰冷的声音落下，前排的唐军士兵同时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弩。
“咻咻咻——”
密集的破空声响起，那名倭寇头目和他身边的亲卫，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十几支弩箭射成了刺猬。
这不是战斗，是清扫。
就像农夫，在清理田地里碍事的杂草和害虫。
躲在墙缝里的高丽女人呆住了。
她看着那面只在传说和画卷中见过的龙旗，看着那些如同天神下凡般的军队。
“天……天军……”
她喃喃自语，随即，压抑了数日的恐惧与绝望，化作滚烫的泪水，决堤而出。
她抱着孩子，疯了一般冲出废墟，跪倒在那支黑色铁流面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额头磕在满是血污的石板上。
“天军！是大唐的天军来了！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啊！”
她的哭喊像一个信号。
无数像她一样，躲在废墟、地窖、水井里的幸存者，纷纷爬了出来。
他们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却像见到救世主一般，朝着那支沉默的军队，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他们哭着，笑着，向这些前几日还在隔岸观火的“宗主国”军队，献上了自己最卑微，也最真诚的敬意。
他们不在乎大唐为何现在才来，他们只想活下去。
在经历了地狱之后，任何一丝光明，都足以让他们奉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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