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好自为之吧

武当山，夜色深沉，喜庆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

在那间特意为巫行云与无崖子布置的新房内，红烛摇曳，将满室映照得温馨而朦胧。两人虽已是数十年的纠葛，此刻身着大红吉服，对坐无言，却仍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以及一份迟来的、沉淀了太多岁月的宁静。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一道苍老却异常平和、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室内响起，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痴儿们……蹉跎半生，终能携手，为师……甚慰。”

这声音！

无崖子和巫行云如同被惊雷击中，浑身剧震，猛地从座上弹起！这声音他们太熟悉了，那是深埋心底五十余载，属于他们师尊——逍遥子的声音！

两人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声音从何而来，几乎是本能地，身形一闪便已冲出房门，目光急切地扫向庭院。

只见月光之下，松影之间，一位身着朴素道袍，须发皆白，面容却温润如玉，眼神深邃如同囊括了周天星斗的老者，正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他们。不是他们思念、愧疚了数十年的师尊逍遥子，更是何人？！

“师尊！”

“师尊！”

两声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的呼喊同时响起。无崖子与巫行云，这两位已是江湖传说、武当支柱的宗师级人物，此刻竟如同迷途知返的孩童，眼眶瞬间通红，“噗通”一声，双双跪倒在地！无崖子激动得身体微微发抖，巫行云更是咬紧了嘴唇，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玄微真人缓步上前，伸出双手，轻轻抚在两人的头顶，动作温柔而充满怜惜。

“痴儿啊……”他再次叹息，这一声叹息，仿佛道尽了数十年的光阴与无奈。

“师尊！真的是您！五十多年了……弟子，弟子……”无崖子声音哽咽，重重磕下头去，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弟子无能！辜负师尊厚望，未能将逍遥派发扬光大，反被孽徒所害，蹉跎数十载，一事无成，愧对师尊教诲！”  他心中积压了太多的悔恨与自责，在此刻尽数爆发。

巫行云也紧随其后，用力叩首，声音带着倔强与哽咽：“师尊！行云亦是无能！未能光大师门，令门派蒙羞……”

玄微真人看着跪在脚下，真情流露的两个徒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痛惜。“起来说话。”他将两人扶起，目光扫过他们依旧年轻的面容，缓缓道：“你们的事，为师……一直都知道。”

两人猛地抬头，眼中充满惊愕。

“为师不仅知道，更是在几十年前，便已推演出你们几人，命运多舛，恩怨纠缠一生。”玄微真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天机的缥缈，“其实，为师师承，并非逍遥派。为师乃是初唐袁天师（袁天罡）一脉的衣钵传人，精研星象占卜，推演天机之术。”

无崖子与巫行云闻言，如遭雷击，目瞪口呆！他们自幼拜入师门，一直以为师尊便是逍遥派的开山祖师，却不想背后竟有如此渊源！

“为师早已算出你们命中之劫，却……无能替你们解开此局。”玄微真人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无力，“故而，当年才带着你们的小师妹，避世远走，并将门派命名为‘逍遥’，意在希望你们能挣脱命数枷锁，逍遥自在度过一生。这……是为师对你们最大的期许。”

他目光再次落在无崖子身上：“按为师当年推演，你本该心灰意冷，传功之后内力耗尽而亡。”又看向巫行云，“而你，本该与你那师妹，为你师弟（看向无崖子）争风吃醋，最终落得两败俱伤，油尽灯枯的下场。”

“唉……真是造化弄人。”他长长一叹，“为师确实料不到，几十年后，竟有‘变数’横空出世，强行扰乱了你们几人的命数轨迹，将你们从既定的死局中，拉了出来。”

这番话，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无崖子与巫行云的心神。

震撼之余，玄微真人继续说道：“为师另一重身份，乃是大宋国师，亦是护龙阁创始元老之一。护龙阁之责，在于护卫赵宋皇室，清除一切可能危及江山社稷之隐患，必要时……可调动朝廷力量，行‘荡魔’之事，确保皇权永固，天下……‘稳定’。”

他看向两人，眼神变得凝重而充满压迫感：“为师今日现身，一则，是为恭贺你们终成眷属。二则……亦是为师私心，不忍见你们刚脱困厄，又卷入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粉身碎骨。”

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为师问你们，可愿……入主护龙阁，受朝廷供奉，护卫大宋皇室？如此，不仅可保全自身，亦可……保全武当，免遭倾覆之祸。”

无崖子脸上露出挣扎之色。他深知师尊现身，又提及护龙阁与朝廷，绝非无的放矢。武当恐怕已处于风口浪尖。一边是师恩与可能的安稳，另一边是武当的基业与那份不受拘束的逍遥之心，他陷入深深的犹豫。

然而，巫行云却猛地抬起头，那双恢复了神采的凤眸中，没有丝毫妥协，只有一贯的决绝与骄傲。她上前一步，虽依旧恭敬，语气却斩钉截铁：

“师尊！您的养育授艺之恩，行云与师弟永世不忘！但护龙阁之行径，名为护国，实为鹰犬，钳制江湖，铲除异己！我逍遥派，虽名‘逍遥’，更重‘自在’！行云与师弟蹉跎半生，如今方才觅得心中真正的安宁与自在，就在这武当山，与天儿、与徒孙们一起！岂能再投身樊笼，为人爪牙之事？请师尊恕弟子……难以从命！”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不悔的信念。

玄微真人看着自己这个性格刚烈如初的大徒弟，眼中最后一丝期望的光芒缓缓熄灭。他闭目沉默良久，仿佛在消化这注定的结局，也像是在斩断最后的尘缘。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冷漠。

“好……好……好自为之吧。”

他缓缓转身，不再看跪在地上的两人，身影在月光下渐渐变得模糊，唯有那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

“从今往后，你们……便不再是我玄微的徒儿。”

话音落处，人影已杳，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无崖子与巫行云，依旧跪在冰冷的庭院中，对着师尊消失的方向，深深俯首，久久未曾起身。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红烛的光在房中摇曳，映照着两人复杂难言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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