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嘱托

乔天独自立于绝顶，负手仰望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朦胧而清冷的明月。他静立良久，脸上再无白日的豪迈与喜气，唯有深不见底的凝重。最终，他似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向后山那处属于黄裳与夭夭的新婚小院。

来到院门外，乔天停下脚步，沉默片刻，终是抬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笃笃笃——”

门很快被打开，露出黄裳略带诧异的脸，他一身常服，显然尚未歇息。夭夭也闻声来到他身后，两人见到门外的乔天，连忙躬身行礼：“师尊。”

乔天目光复杂地扫过这对刚刚拜堂成亲、脸上还带着些许新婚羞涩的徒儿，心中一阵刺痛，但面上却是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清晰：“收拾行李，即刻下山。”

“什么？”黄裳和夭夭同时愣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上他们的心头。

黄裳踏前一步，眉头紧锁，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质问：“师尊！为何如此急切？今夜是我与师妹新婚之夜，究竟发生了何事，要让我二人此刻离去？”

乔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黄裳面前，目光深深地凝视着他，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印在心底。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黄裳的肩膀，力道沉雄，带着无限的寄托。

“裳儿，”乔天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托付的沉重，“当年你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为师见你慧心通透，胸藏万卷，便知晓，你是我武当未来的希望！这些年来，为师对你寄予厚望，从未怀疑。今日，将夭夭交给你，为师很放心。将来，将我武当道统交给你，为师……亦很放心！”

黄裳被这番话震住，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问。

然而，乔天却不给他机会。他转向一旁怔怔望着自己的夭夭，脸上冷硬的神色瞬间柔和了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慈爱与不舍。他张开双臂，声音温和得如同春日的暖阳：

“孩子，来，让师尊……再抱抱你。”

夭夭眼眶瞬间就红了，没有任何犹豫，如同归巢的雏鸟，投入乔天宽厚温暖的怀抱中，紧紧抱住他。她能感觉到师尊的手臂收得很紧，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力量。

乔天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如同安抚幼小的女儿，低声自语，又像是在叮嘱：“你这孩子，命运多舛，自幼失怙，师尊待你，便如同自家闺女一般。此一去，前路未卜，定要好好听你师兄的话，他……定会护你周全。”  他闭上眼，将那份沉重的不舍压下，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决断，“你们两个记住！在为师要你们回来之前，绝不可回武当山！”

“师尊！”

“师傅！”

两人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黄裳抬起头，眼中已满是焦急与坚决：“请师尊明示！是否我武当有难？弟子虽不才，愿与武当共存亡，随师尊一同面对！”

乔天看着跪在地上的爱徒，眼神骤然变得冷厉如刀，声音也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黄裳！”

黄裳被他目光所慑，下意识地低下头。

“莫再多言！”乔天袖袍一拂，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只留下一个如山岳般坚定却也无比孤寂的背影，“走！”

黄裳与夭夭知道，师尊心意已决，再多问亦是徒劳。两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痛苦、困惑，但更多的是对师命的遵从与信任。他们对着乔天的背影，重重地、缓缓地，磕了三个头。每一个头磕下，都仿佛敲击在彼此的心上。

磕完头，黄裳拉起泪眼婆娑的夭夭，不再犹豫，转身快步走入房中，简单收拾行囊。不过片刻，两道身影便趁着浓重夜色，悄然从后山小路，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再未回头。

感知到两人气息远去，乔天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随即又变得更加沉重。他并未回转大殿，而是迈步走向山后父母居住的那间简朴小屋。

屋内，油灯如豆。乔三槐因白日大喜，多喝了几杯，此刻正鼾声如雷，沉沉入睡。乔母也靠在榻边，呼吸均匀，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睡去。

乔天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先是走到父亲床边，细心地将被他蹬开的被子重新掖好。然后，他坐到母亲榻边，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握起母亲那双因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的手。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母亲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起的眉头，仿佛在担忧着什么。窗外，夜风似乎更急了些，吹得窗纸噗噗作响，远处的林涛声也变得汹涌起来。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明的光影。

一片寂静中，唯有乔三槐的鼾声与窗外愈发急促的风声交织。

乔天握着母亲的手，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守护着最后温暖的石像，独自面对着即将席卷而来的、无尽的黑暗与狂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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