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余野
十二年后,身影有些佝偻的梁老头缓缓从街角走出,站在路口望向远处和廖青山连接的道路,伸长了脖子能看的更远,弯着的背也随着一点点挺直,很快就在归城的人群中找到了落日下那道奔跑的身影。
笑容瞬间挂在了脸上,笑容仿佛很是沉重,令他的腰再次弯了下来,一边往前走一边挥手叫道“小野!”
远处的少年在看见余晖照耀着的笑脸时,阴影中冷峻的脸上也爬上了喜色,加速飞奔而来。
“梁爷爷!你怎么到这来了?”余野看到这个将自己抚养长大的老人,就觉得自己还是有家的,停在老人身边,展示着自己的行囊。
“诶,好好,估摸着你是这个时辰从廖青山锻炼回来,就过来给你说一声,你奶奶今天给你做了红烧肉,我闲着没事儿,就过来接你。”梁老头一边说一边整了整少年的衣服,打了打沾染的灰尘。
“哈,奶奶肯定是想我了,等我去医馆把这些草药换了就马上回去。”余野说着将行囊从背后解下,拿出里面的两株黄芪,接着说道:“这个您先带回去,给你们补身子用。”
老人也不推辞,接过两株药材,看着往城中去的少年,面上有欣慰又有些落寞。
远处的少年挥挥手,示意老人先回去,然后习惯性的摸了摸挎着的囊袋。
这是余野极为心爱之物,这可不是市面上只有一两条灵丝在其中功能单一的普通货,他的这只,编织其中的刻印着简单阵法的灵丝带有五条,可以将放置其中的物品减轻重量,封锁气机,而这五条灵丝带都是由梁家奶奶炼制的,余野平日里很是爱惜。
比起能将物品缩小至方寸之间的仙家方寸物,这种像是远行包袱的储物器具体积稍大,装的东西也不多,根本称不上为仙家手段,只能说是一种简单的小修士阵符手段。
可这已经是底层炼气士们趋之若鹜的物件了,装上些锅碗瓢盆,换洗衣物,再远游江湖,总能少花几颗钱,还不费多少脚力。
而家底殷实或者实力强大的修士们用的则是全部由灵丝编制而成储物袋,也有用的是山上手段炼制的方寸物,或者更高级的咫尺物。
像这种简单的符箓阵法之所以能够流传在民间,都要归功于以前的书院。
早时的书院不仅仅只教书,还会教这些可以服务于仙家的手段,让学生们有更多谋生的可能,在困顿之时能多条路走。亦或者借助着某一学成的手段发家。
可不知怎的,现如今大多数学院都不教了,更多的是像宗派收徒一般,只教修炼之法,以至于招收学生弟子的条件越发的苛刻。
余野如今每天跑山采药一是为了锻炼自己的武夫体魄,二就是要攒够进学院学习的费用,还有一个就是一直藏在心底的事情——自己的身世。
在修炼一途上他不想事事都依靠着梁爷爷和梁奶奶,他们年纪都大了,如果不是为了抚养自己,他们二老这些年存下的钱财和自身的手段足够他们过得舒舒服服。梁爷爷当年也是二境武夫的。
余野胡思乱想着就已经到了外城的边缘,再过去一道护城河,就能进去城内了,余野今日也不需要进城,只需去往护城河边上的薛氏医馆,毕竟采到的都是些寻常药材,只有找到了修士能用到的药材他才会进城,毕竟进去是要缴纳费用的。
到了医馆,看到薛郎中在忙,余野与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这些年来,他都惊讶于这位薛郎中的面貌,也许是常年与药物相伴,亦或者是与人为善,医德高尚,这中年人的相貌变化与自己当年睁眼看见的面目都无太大差别。
平时与他对接的药童这时不在,也知道药童不会在这时离开太久,余野就坐在椅子上等着,顺便看着墙上挂的经络图,默默运气与穴位一一照应。
正当余野沉浸其中,有人从旁边经过踢到了他的脚,然后那人踉跄了一下,差点儿跌倒,引起一两个笑声,余野睁眼看了那人一眼,也不言语继续闭眼感知穴位。
却不想那人看看周围嗤笑道:“呦,我当谁呢,今天也没在廖青山找到你爹娘,在这儿苦思冥想呢?”说完还哈哈大笑,听见引出几声同笑,脸色才略带得意地看向余野。
反观余野,眼睛都没睁开,薛郎中也算是他的恩人,收他的药也会多让些利,他不会再这给他找麻烦,他也知道,郎中这时一定皱起了眉头,他最不喜看诊时被这种吵闹声干扰,医馆选在河边也是为了能安静些。
见余野没什么动静,这人也晃晃脑袋转过头去,有些嚣张的喊人拿药。
薛夫人和药童一起从后院出来,给那人拿了药,才招呼起余野。薛夫人和他也是熟人了,此时脸上带着笑意道:“我刚才都听见了,药先放在这,等会儿算好价明天一起结算。刚才那人叫翟伟,家住西边的咚咙胡同进口第七家,快去吧!”
余野则是笑道:“多谢薛姨,怪不得您这么年轻呢,再过两年我就能叫姐姐了。”说完跟药童打了个招呼就跑出了医馆,只留下薛姨爽朗的笑声。
其实余野的事情之所以知道的人众多,完全是因为梁老头两口,两人儿子早亡,多年无儿无女的两人,被不少人牵头想要卖个孩子给他们,不过都被老两口拒绝了,这些个人肚子里都打着什么算盘,他们一清二楚。
直到余野的出现,令当年不能得逞的那些个人说了不少闲话,连带着余野小时候经常被他们好似无意之间提起身世,他早就见怪不怪了,反倒会觉得他们可笑。
熟不知,梁老头在他清醒之后就跟他说了来龙去脉,奇怪的是他自己,除了知道个名字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不是可以随意任人取笑的谈资,特别是一次梁老头恼火之后将嘴贱之人打伤,再将其带到薛郎中那里狠狠救治之后,几乎无人敢提了。
随着余野慢慢长大,这种声音几乎绝迹,不曾想今天遇见个这种货色,自是不能让他逍遥而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是君子的事情。这种恶心人的破事儿,不及早的将其除去,对今后的修炼可是大大不利的,此乃修行大忌。
心情不错的余野此时正在回家的路上,跑的飞快,不是为了躲人,而是要吹散身上的味道;不远处咚咙胡同已经有人叫骂了起来,正值晚饭的时候,却有那脑子被啃得这时候清理茅厕,有人捂着鼻子出门嚷着:“谁家晚饭吃的粪水,是苍蝇投胎的不成?”
还在门口愣着被浇了一身屎尿得翟伟赶忙关门,想张嘴一同骂几声,反倒干呕起来,这一张嘴不打紧,直接就流进去些东西,当场就吐了出来。
听了动静的邻居,看见是翟伟家门口的腌臜东西,反倒不生气了,特意大声说到:“翟伟,怎么了,痔疮疼的吃不了饭了?怎么吐得自家门前一地啊,种的什么东西在这施肥。”
邻近的几家听见是翟伟家也纷纷骂道:“你得痔疮不敢拉屎也不敢吃饭,就恶心别家是吗?”
听了动静的翟家老两口这时也出门看见儿子得惨状,一边嫌弃,一边和邻居对骂,折腾了好一会儿。
邻居见旁边各家都骂得差不多了也回了家,心情颇好,嘴上仍不饶道:“哼,寻不到媳妇儿也是有原因的。”只是这话就是说与自己家人听了。
余野溜溜达达的回到家闻着肉香叫道:“奶奶,我要用盆装饭。”好像刚才没见到什么东西似的。
奶奶应了一声没有从厨房出来。
梁老头看见他皱眉道:“先去洗洗去,以后对事儿对人,少要殃及无辜。”
余野就只嘿嘿的笑着答应,洗澡去了。心里想着,老头儿真神了,闻着味儿就知道我干了啥。
奶奶听见自家老头子的话从厨房出来:“你又发什么疯,胡乱训斥我孙子。”
“一身屎味儿还笑嘻嘻的回来,能干啥好事儿?”
“哎,指定是有人惹了他,没受委屈就好。”
“你这想法得改,就不能是他惹的别人?”
“自家孩子啥样自己不知道吗?”
“那也得问清楚,不能让他走歪了,仗着有点儿能力就欺负人。”
“你问你问,我多给他装点儿饭。你最好吃完饭再问,别影响吃饭。”
这话听的梁老头吹胡子瞪眼,也无可奈何。
饭桌上,余野先开口了:“奶奶,梁爷爷,先吃饭吧,这事儿讲了会倒胃口。”说完还嘿嘿的笑着。梁老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先吃饭。”
其实他是知道的,余野从不会去欺负别人,最开始的时候,被欺负了都不会吭声,就是怕给他们惹麻烦,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最大的麻烦。
老头心里其实很想他麻烦自己,不想让余野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能把他们老两口真正的当成一家人,可总觉得余野将他自己与他们分隔开来。有时老人也在想,难道真的是因为不是自己的孩子,养不熟?
可是听着余野给他们讲今天在山上采药发生的事情,再和他讲讲自己今天怎么锻炼体魄的,梁老头又听的津津有味。
在知道了在医馆发生的事情,奶奶生气道:“那翟家的婆娘年轻时候就不是好玩意儿,教出这么个东西也不足为奇。不必理会他们,街坊邻居都不会饶他的。闹不到我们身上来。”
既然问题不大,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只是听见了关于余野身世的事情,梁老头陷入了沉默。
顿了片刻后梁老头幽幽地道:“我打听到了当年那庙祝的消息,他还活着。”
“他在哪儿?”余野激动道,这是这些年来好不容易发现的线索了。
“唉,就只知道没有被处死,具体在哪儿我还在找消息。”看着陷入沉寂的余野,梁老头叹了口气。
当年余野醒来后,不哭不闹,也不说话,都以为是个哑巴才被丢弃的,期间也只有铁柱会过来找他玩,他才会有些笑脸,只是两家离得较远,不常见面;一直到数月之后余野突然和他们开口说话,这让梁老头高兴之余又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孩子是一直都憋着?余野当时很紧张的问梁老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而且很多事情都不会干,会不会把他丢了。
一把年纪的梁老头心疼的难受,只抱着幼小的身体一遍遍地告诉他不会,爷爷不会。
在这之后余野就把这里当了家。
但一个才几岁大的孩子,又放下了戒心,怎么可能藏得住心事,时常看着别人的父母发呆,做梦委屈的哭声叫的都不是爹娘,而是一句‘我是谁’。
梁老头见他如此,也不是没有烧香问过山神,可始终不得回应,梁老头便有些心灰意冷;之后更是觍着脸求至庙祝跟前,却也不得答案,因此和庙祝闹翻,辞了巡山一职就此归家。
却不想自那一年后,山神庙被拆除重建,树倒猢狲散,里面的大小差职也都各奔东西,庙祝等人更是被抓入狱,等待朝廷审判。
梁老头作为当年庙里的巡山,也被官府过来盘问过,连带着余野都被修士检查过身体,根据那些人的只言片语和自己在庙里做事时的记忆,那山神竟然不知何时就已经失踪不见,连带着金身魂魄都不曾见到。庙祝起初只以为山神老爷有什么事情耽搁,或者需要休息,可时间长了得不到山神的任何指示和回应,庙祝自然有些慌乱,可他又不想丢了这个美差,便想着先隐瞒不报,借机敛财,直到朝廷将其缉拿。
安静上了两年学的余野突然开了智一般的不甘心,不甘心自己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一遍遍地问铁柱在哪发现的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在旁边,一日日的往山上跑去,去那个山坳附近寻找可能的线索。
期间余野求着他想要在牢狱里见一见这位庙祝,还被衙署严词拒绝,声称此人涉事案件为重案,已经交付京城办理,不可能见任何人,让他们别引火上身,好自为之。
随后这些年此事一直都没个结果,直到前些日子梁老头得到消息,人竟然被放出来了,虽然此人罪不至死,但事关一位山水神灵的金身破灭,可不应如此轻易的就给放了。
和老婆子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要告诉余野。这些年一点希望都没有,他也渐渐的不再提起这件事情,可二老看在心里,这种要弄清楚身世的执念怕是会跟随这孩子一辈子。
如今好不容易重新有了线索,余野怎么可能轻易错过。
“梁爷爷,我一定要找到他,您知道了线索一定要告诉我。”余野冷静之后抬头道。
“你放心,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可是小野,可能在铁柱发现你的时候廖青山的山神老爷就已经失踪了,那庙祝未必知道什么,你要有个准备。”梁老头郑重地道。
“我知道的爷爷,这些年我也不是一点发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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