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血腥的“玩具”
蛇尸落地的闷响还没散尽,雪爪的动作已经紧随而至。她没有片刻停顿,仿佛刚才那场与银环蛇的生死角力不过是拂去一片落叶,只是微微侧头,用尖利的犬齿叼住蛇身中段,轻轻一抖——那具还带着余温的尸体便像被抛甩的绳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地落在三只幼崽面前的草地上。
距离太近了。
近到雷阳能清晰地看见蛇鳞上未干的黏液,能数清那些黑白相间的环纹如何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甚至能闻到那股混合着血腥与土腥的、令人作呕的气息。蛇头因为刚才的撕咬已经变形,一只眼睛凸出来,浑浊地对着天空,另一只则凹陷下去,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血肉。
雷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爪子踩在草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冰冷的棉絮,又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水争先恐后地往上涌,带着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他赶紧闭上嘴,用鼻子急促地呼吸,试图压下这阵反胃——前世在厨房看到生肉都会皱眉的人,此刻直面这样一具血淋淋的、刚刚失去生命的躯体,生理上的排斥几乎是本能。
“呜……”风耳也往后缩了缩,小身子紧紧贴着雷阳的侧腹,耳朵贴在脑袋上,喉咙里滚出胆怯的呜咽。他的鼻子嗅了嗅空气,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回去,连带着尾巴都夹了起来。这气味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带着死亡的凛冽,让他本能地想要逃离。
唯有黑石,在最初的愣神之后,眼睛里竟慢慢亮起了不一样的光。
他刚才被蛇的突袭吓得魂飞魄散,此刻惊魂未定的余悸还没散去,身体却已经被某种更原始的冲动牵引着。他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湿漉漉的毛贴在皮肤上,让他看起来像只瘦小的灰老鼠,却丝毫没影响他往前迈步的决心。他先是试探性地朝蛇尸靠近了半步,见雪爪没有阻止,又往前挪了挪,直到鼻尖几乎要碰到蛇身。
他歪着头,用湿漉漉的鼻子轻轻碰了碰蛇鳞。那鳞片冰凉坚硬,带着溪水的湿气,触感很奇怪。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判断这东西是否“安全”,随即张开嘴,露出一口还没长齐的、带着乳牙嫩尖的牙齿,对准蛇身中段咬了下去。
“咔嚓”一声轻响,不算清脆,却像根针,狠狠扎在雷阳的神经上。
黑石的动作算不上利落,甚至有些笨拙。他的牙齿还太嫩,咬下去时没能立刻咬破蛇鳞,反而被鳞片滑了一下,差点闪到脖子。但他没有放弃,甩了甩头,重新找准位置,用小小的身体带动脖颈发力,再次狠狠咬了下去。这一次,他成功了——尖锐的乳牙撕开了蛇身表面的鳞片,带起一丝暗红色的血珠,黏在他的嘴角。
他似乎尝到了什么味道,眼睛瞬间亮了,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呜”声,像只找到了糖果的小狗。他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撕咬起来,小爪子按住蛇身,脑袋左右摇晃,试图扯下一块肉来。蛇身被他扯得微微颤动,更多的血涌出来,染红了身下的青草,也溅到了他的鼻子和耳朵上。
雷阳看得浑身发僵。
他不是没见过动物死亡。前世在屠宰场门口路过时,他曾瞥见过被倒挂的猪,也曾在纪录片里看过狮子撕咬斑马的画面,但那些都隔着距离,隔着屏幕,像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默剧。可此刻,死亡就在他眼前,被一只和他一样大的幼崽当作“食物”,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撕咬、吞咽,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鲜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避无可避。
他甚至能看到黑石嘴角的血珠如何顺着绒毛往下滴,能听到他吞咽时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声。那声音让雷阳的胃又开始翻江倒海,他赶紧别过头,看向远处的溪水,试图用流水声驱散耳边的吞咽声,用清澈的水面取代眼前的血色。
可没用。
那股腥甜的气味像有生命一样,钻进他的鼻孔,顺着呼吸道往下走,缠绕在肺叶上,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感。他甚至开始怀念洞穴里的黑暗——在那里,至少看不见这些,至少可以用“不知道”来逃避。
“嗷。”雪爪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嚎叫,不是警告,也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提醒。
雷阳下意识地回头,正对上雪爪的目光。
她就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身体笔挺,尾巴自然下垂,眼神平静地落在三只幼崽身上。没有刻意盯着谁,却让雷阳觉得那目光里藏着某种审视。她的嘴角还沾着蛇的血迹,灰黑色的皮毛因为刚才的搏斗有些凌乱,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眼前这血腥的一幕,不过是草原上最平常的风景。
雷阳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突然意识到,雪爪把蛇尸丢过来,不是“惩罚”,也不是“恐吓”,而是……教学。
就像之前把带刺的树枝丢给他,是教他“撕咬”;把他推下崖壁,是教他“攀爬”;此刻把蛇尸丢过来,是在教他“面对死亡”,教他“进食”——教他如何在这个遍地危险的世界里,用最直接的方式活下去。
黑石已经成功扯下一小块蛇肉,他叼着那块还带着血丝的肉,得意地甩了甩头,甚至挑衅似的看了雷阳一眼,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勇敢”。他把肉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又立刻低下头,继续在蛇尸上撕咬。
风耳依旧缩在雷阳身边,只是不再发抖了。他看着黑石吃得津津有味,又看了看雪爪平静的眼神,小鼻子动了动,似乎在犹豫。死亡的恐惧还在,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本能——饥饿,开始悄悄冒头。他们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点溪水,幼崽的胃早已空得发慌,那蛇肉的腥气里,似乎隐隐透出一种吸引着他的“食物”的味道。
雷阳的目光在蛇尸、黑石、风耳和雪爪之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自己的爪子上。
爪子很小,肉垫粉嫩,还带着刚才被草刺划伤的痕迹。这是一双属于幼崽的爪子,软弱,无力,甚至连抓起一块石头都费劲。可就是这样一双爪子,早晚要像雪爪那样,撕开猎物的皮毛,按住挣扎的猎物,甚至……对抗像银环蛇这样的致命危险。
他想起刚才蛇扑向黑石时,自己那瞬间的僵硬和无力。如果当时他能像黑石这样,抛开所有“恐惧”和“不适”,哪怕只是扑过去撞开黑石,也是一种作用。可他没有。他被人类的“理智”困住了,被对血腥的排斥束缚了,像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危险发生。
“做狗”的念头再次冒出来,却第一次显得如此可笑。
狗可以躲在人类身后,不需要面对这些。可他现在是狼,是雪爪的孩子,是这片荒原的一份子。狼的世界里,没有“逃避”的选项,要么学会撕咬,要么成为别人的食物。
雪爪似乎失去了耐心,她往前迈了一步,巨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笼罩在蛇尸和三只幼崽身上。她没有看雷阳,也没有看风耳,只是用鼻子轻轻拱了拱蛇尸,将它往两只退缩的幼崽面前推了推。
蛇头随着她的动作滚了一下,那只凸出的眼睛正好对准了雷阳,像是在无声地嘲讽。
胃里的酸水又涌了上来,雷阳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看着那只眼睛。他想起前世加班到凌晨的夜晚,想起挤在地铁里的窒息,想起父母电话里的催促——那些被他视为“疲惫”的日子,至少没有这样赤裸裸的生存压力。可那时的他,总在抱怨“做人太累”,渴望“不用思考的轻松”。
现在,他得到了一个“不用思考”的机会。像黑石这样,凭着本能撕咬、进食、活下去。可他为什么又开始犹豫,开始抗拒?
因为他还带着人类的记忆,带着那些关于“文明”、“体面”、“同情”的东西。这些东西,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是生存的准则,可在这片荒原上,却像一层脆弱的壳,护不住他,反而会拖累他。
“呜……”风耳突然往前挪了一小步。
他的鼻子几乎碰到了蛇尸,小身体还在微微发颤,但眼睛里已经有了决心。他学着黑石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张开嘴,用乳牙轻轻咬了咬蛇身的鳞片。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危险,他胆子大了些,用力一扯——也撕下了一小块肉。
他叼着肉,没有立刻吃,而是抬头看了看雷阳,又看了看雪爪,像是在寻求鼓励。雪爪的尾巴轻轻晃了一下,算是回应。风耳这才低下头,把肉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容易多了,他很快又低下头,专注地撕咬起来。
现在,只剩下雷阳了。
黑石和风耳都在进食,发出满足的吞咽声。雪爪站在一旁,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像一座沉默的山,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阳光照在蛇尸的血迹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那股腥甜的气味似乎更浓了,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
雷阳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冰冷的空气,压下了胃里的不适。他抬起头,看着雪爪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期待,没有逼迫,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仿佛在说:“你可以选择,但选择的后果,要自己承担。”
后果是什么?他知道。
如果他始终拒绝这份“血腥”,就会被饥饿拖垮,会在接下来的狩猎中跟不上狼群,会在遇到危险时因为软弱而丧命。雪爪或许会暂时包容他,但狼群不会,荒原更不会。
他慢慢抬起一只爪子,悬在半空中,离蛇尸只有几厘米的距离。爪子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撕裂般的挣扎——人类的“我”和狼的“我”,在这一刻激烈地对抗着。
最终,他的爪子落了下去,轻轻按在了蛇尸的鳞片上。
冰凉,坚硬,带着一丝黏腻的湿意。
没有想象中的“恶心”,也没有预想中的“恐惧”,只有一种奇异的、脚踏实地的感觉,仿佛这具冰冷的尸体,成了他与这个世界连接的支点。
他低下头,鼻子几乎碰到蛇身,那股腥甜的气味灌满了鼻腔。这一次,他没有别过头,而是强迫自己去分辨那气味里的成分——有血的腥,有鳞的腥,有泥土的腥,还有……生命曾经存在过的气息。
他张开嘴,露出自己的乳牙。那些牙齿很小,很嫩,甚至有些硌嘴,但它们是属于狼的牙齿,是用来撕咬和进食的工具。
他对准黑石撕开的那个缺口,小心翼翼地咬了下去。
牙齿刺破残存的鳞片,陷入柔软的肉里。一丝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带着浓烈的腥气,沾在他的嘴唇上。
胃里的酸水再次汹涌,喉咙里像堵着一团火。他几乎要立刻松口后退,但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雪爪的眼神——那平静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波动。
他死死咬住,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往后一扯。
“嗤啦”一声,一小块带着血丝的蛇肉被他扯了下来,叼在嘴里。
肉很韧,带着强烈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蛇的土腥味。他能感觉到肉在牙齿间滑动,能尝到那股直冲脑门的血腥。
人类的“我”在尖叫,在抗拒,在疯狂地想要把这东西吐出来。
但狼的“我”,那个被饥饿驱动、被生存本能支配的“我”,却在这一刻占据了上风。
他闭上眼,用力嚼了两下,然后狠狠咽了下去。
那块肉划过喉咙时,带着一种粗糙的、灼热的感觉,像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炭。他甚至能感觉到它在食道里缓慢地往下滑,最终落入空荡荡的胃里。
胃里依旧在翻搅,但那股翻搅中,似乎夹杂了一丝微弱的、被填满的踏实感。
他没有立刻再次下口,而是抬起头,看向天空。
天空很蓝,飘着几朵白云,和前世在城市里看到的天空没什么两样。可此刻,这片天空下的世界,对他来说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不再是那个站在玻璃窗前抱怨生活的社畜雷阳,也不是那个渴望做条“轻松狗”的逃避者。
他是灰影,是雪爪的孩子,是一只刚刚吞下第一口生肉的狼崽。
雪爪轻轻蹭了蹭他的脑袋,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力道。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进食时给予“鼓励”,而不是之前那种严苛的命令。
雷阳低下头,再次看向蛇尸。这一次,他的目光里没有了排斥和恐惧,只剩下一种平静的、近乎麻木的决心。
他再次张开嘴,咬了下去。
这一次,动作快了很多,也坚决了很多。
黑石和风耳已经吃得半饱,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挑衅或胆怯,只有一种同类间的、近乎理所当然的平静——就该是这样的。
阳光依旧明媚,溪水依旧潺潺,草原的风带着青草的气息,吹散了些许血腥。三只幼崽围在蛇尸旁进食的身影,在辽阔的草原上显得渺小,却又带着一种顽强的、属于生命的韧性。
雷阳一边咀嚼着嘴里的蛇肉,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对那个“想做狗”的自己说了一声:
再见了。
从今天起,我是灰影。
一只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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