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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生计


煤油灯芯噼啪爆出个小小的灯花,将郑小河正在记账的影子在墙上猛地拉长又缩回。她停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勾勒出一天的生计:剃头七人,刮脸三人,收入铜元八十三枚,银角两个;支出“清洁捐”铜元三十枚,添置新毛巾两条计铜元二十枚,皂角、茶籽等原料铜元十五枚。

刨去本钱,所剩寥寥。她轻轻叹了口气,将这微薄的结余数字郑重地写在纸页最下方。这就是他们爷孙俩一天的口粮和这个小店明日运转的希望。

爷爷郑力敦就着灯光,正用一块细磨石,极其耐心地打磨着那柄直剃刀的刀刃。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手中不是谋生的工具,而是一件需要精心呵护的艺术品。

“咋?数目不对?”爷爷头也没抬,似乎察觉到了小河那声轻叹。

“没,都对上了。”小河合上本子,“就是……张黑皮那‘捐’,又要得狠了些。”她到底没忍住,带出了一丝不满。三十个铜板,够买好几斤糙米了。

爷爷打磨的动作顿了顿,轻轻哼了一声:“这世道,能拿钱买个平安,就算便宜了。闸北这地界,龙蛇混杂,巡捕房、青帮、地痞流氓,哪个是好相与的?破财消灾吧。”

他放下磨石,举起剃刀,对着灯光眯眼看了看锋刃,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转向小河,语气缓和了些:“咱是手艺人,靠手艺吃饭,不惹事,但也别怕事。该低头时就低头,守住这爿店,守住咱爷俩的饭碗,最要紧。”

小河默默点头。爷爷的话里透着几十年挣扎求存积攒下的无奈与智慧。她想起前世看过的那些民国剧,快意恩仇固然潇洒,但真正的底层小民,更多的恐怕就是爷爷这样的隐忍和计算。

“睡吧,明儿个还得早起。”爷爷吹熄了煤油灯。

黑暗中,爷孙俩摸索着爬上通往小阁楼的木梯。阁楼低矮狭窄,只能放下一大一小两张板床和一个破旧的衣箱。但收拾得干干净净,被子虽然旧,却带着皂角的清香。

小河躺在小床上,听着爷爷很快就响起的、略带鼾声的沉睡,自己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透过小小的气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清辉。

穿越而来已经有些日子,最初的惊恐和茫然逐渐被这种日复一日的具体生计所取代。历史书上的波澜壮阔,落到个体身上,就是这一个个需要计算的铜板,一声声需要忍耐的叹息。她忽然无比深刻地理解了为什么课本里总是强调“旧中国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火热”,并非时时刻刻的刀光剑影,更是这种渗透在日常缝隙里的盘剥、压榨和战战兢兢。

她的手无意识地摸到枕边一个小小的、冰凉的硬物——那是她偷偷从空间里带出来的一枚一角钱人民币硬币。光滑的金属触感,上面熟悉的图案,是她与那个时代唯一的、冰冷的物理连接。她紧紧攥着它,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虚无的力量。

第二天清晨,市声依旧。

小河正在门口洒水压尘,看见顾秀芳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出来,晾晒在弄堂里拉的绳子上。她眼圈有些发红,一边晾衣服,一边低声骂着什么。

“顾家嫂,早啊。”小河打招呼。

顾秀芳抬起头,见是小河,勉强笑了笑:“早,小河。”她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抱怨道,“真气死人!昨儿个给我那死鬼男人做了件新褂子,让他今天穿上去上工,结果你猜怎么着?码头包工头又说没活!一件新衣裳,白瞎了我的工和料钱!这世道,让人怎么活!”

小河只能宽慰两句:“顾家嫂别急,兴许下午就有活了呢。”

“活?有什么活!”顾秀芳甩了甩手上的水,“米价一天一个样,那兑换券擦屁股都嫌硬!赚这几个铜钿,还不够填肚皮的!我家家明眼看就要交学费了,真是……”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摇摇头转身回了屋里。

小河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了几分。顾秀芳的困境,是这弄堂里许多家庭的缩影。

这时,烟纸店的王老板端着他那把紫砂小茶壶,踱了过来,看似闲聊地对爷爷说:“郑师傅,听说了没?南市那边又抓了几个‘捣乱分子’,说是贴了不该贴的标语。啧啧,这年头,少说话,多做事,安生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爷爷正在给推子上油,闻言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是啊,安稳就好。”

王老板又压低了声音:“我这儿新到了几盒‘哈德门’,比‘老刀牌’有劲道,郑师傅要不要来一盒尝尝鲜?”

爷爷笑着摆摆手:“谢了王老板,我还是好我这口老旱烟,劲足,便宜。”

王老板也不坚持,嘬了口茶,又晃悠着回了他的烟纸店。

小河冷眼看着,这王老板消息灵通,左右逢源,心里的小算盘打得比谁都精。但在这乱世,或许这也是他的生存之道。

上午的生意还算不错,来了几个老主顾。小河的手艺越发纯熟,已经能独立完成大部分剃头和刮脸的活计,爷爷乐得在旁边指导歇息。

快到中午时,店里来了个生面孔。是个穿着绸衫、戴着金戒指、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个点头哈腰的跟班。那人一进来,就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店里的一切,眼神里带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

“哪位是老板啊?”他开口问道,带着浓重的宁波口音。

爷爷连忙起身,脸上堆起笑:“敝姓郑,老板不敢当,就是个剃头匠。先生您这是……”

那男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姓钱,在隔壁街开了家‘大世界理发厅’。听说你们这儿手艺还行?”

爷爷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露声色:“混口饭吃罢了,比不得您那大场面。”

钱老板踱到那把老理发椅前,用手摸了摸皮垫,又看了看墙上的工具,撇撇嘴:“家伙什老了点。老郑头,有没有兴趣带着你这孙女,过来跟我干?我那店里,用的是最新的电推子,洋人的洗发水,生意好得很!比你们守在这小破店里强多了!”

小河的心提了起来。这是来挖墙脚的?还是来探虚实的?

爷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腰板却微微挺直了:“多谢钱老板看得起。不过,老朽在这宝山里待惯了,街坊邻居都熟悉,这把老骨头,就不去给您添麻烦了。至于我这孙女,年纪还小,还得在我身边多学几年。”

钱老板盯着爷爷看了几秒,忽然哈哈一笑:“行!有骨气!不过老郑头,这年头,手艺好不如会做生意。你们这老一套,迟早要淘汰的!”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小河,这才带着跟班扬长而去。

店里一时安静下来。

爷爷沉默地坐回长凳,拿出烟袋锅,吧嗒吧嗒地抽着,眉头微微皱着。

“爷爷……”小河有些担心地叫了一声。

爷爷吐出一口烟,缓缓道:“没事。这种人,咱惹不起,但也甭想着攀附。‘大世界’……听着气派,里头是啥样,谁知道呢?咱就守好咱的‘泉沁’,手艺在,人心在,就饿不死。”

话虽如此,但小河能感觉到,钱老板的出现,像是一块石子投入心里,让爷爷本就紧绷的弦,又绷紧了些。竞争和危机,无处不在。

午后,小河去后面的老虎灶打开水。回来时,正好碰见那个姓周的女学生从弄堂里走出来,手里捧着几本书,似乎刚从哪里回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格外清亮,看到小河,依旧是那样微微点头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两人擦肩而过时,小河似乎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极淡的、不同于弄堂里油烟气的味道,像是……墨水和灰尘混合的气息?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女学生匆匆离去的背影。

走到自家店门口,她注意到斜对门石库屋的李先生家门口,放着一个小小的高脚凳。李先生那五岁的小女儿正坐在凳子上,抱着一本撕破了的识字课本,小嘴一扁一扁的,像是要哭。

“囡囡,怎么啦?”小河停下脚步,柔声问。

小女孩抬起头,大眼睛里噙着泪花:“书……书破了……爹爹回来要骂了……”

小河心里一软。她想了想,放下水壶,走过去蹲下身:“来,姐姐看看。”

她接过那本破旧的识字课本,封皮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她记得空间里好像有透明胶带……但绝不能拿出来。

她左右看了看,看到灶披间窗台上放着爷爷平时粘东西用的半碗浆糊和几张废纸。

“囡囡别哭,姐姐帮你粘好,保证爹爹看不出来。”她笑着对小女孩说。

她用细心地撕下一点点废纸,蘸了浆糊,小心翼翼地将撕开的口子从里面粘合起来,用手压实。虽然仔细看还能看出痕迹,但总算恢复了原样。

“好了!”她把书递还给小女孩。

小女孩破涕为笑,宝贝似的把书抱在怀里:“谢谢小河阿姐!”

这时,李先生的妻子,一位看起来同样温婉文静的年轻妇人从屋里出来,连声道谢:“真是太谢谢你了,小河,这孩子毛手毛脚的……”

“没事,李太太,举手之劳。”小河站起身,提起水壶,“囡囡很乖的。”

回到店里,爷爷问了一句:“外面咋了?”

“没啥,李家小囡的书破了,我帮她粘了粘。”小河轻描淡写地说。

爷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眼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夕阳西下,晚霞将宝山路染上一层暖橙色。忙碌的一天又将过去。

小河站在店门口,看着弄堂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听着各家呼唤孩子吃饭的声音,闻着空气中混杂的饭菜香气和劣质煤烟味道。

这就是生活。有压榨,有困顿,有算计,也有像粘一本书这样微小的善意。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民国上海闸北区一条普通弄堂里,最真实的底色。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开始收拾工具,准备打烊。

生计艰难,但日子,总要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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