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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沉疴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卷着落叶和灰尘,在宝山里的弄堂里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低沉的呜咽。天气愈冷,爷爷郑力敦的咳嗽便愈发狰狞,不再是偶尔的几声,而是变成了一种持续的、撕心裂肺的痼疾,日夜不停地折磨着他,也煎熬着小河的心。

那咳嗽声变得深沉而空洞,带着一种拉风箱般的嘶哑杂音,常常一阵猛咳之后,爷爷要扶着墙壁或桌子,张着嘴,脸色憋得青紫,好半天才能缓过一口气,额头上渗出虚弱的冷汗。他的眼窝深深凹陷下去,颧骨凸出,原本只是微驼的背,现在几乎弯成了一张弓,走起路来颤巍巍的,那套熟悉的理发工具拿在手里,也开始微微发颤。

“泉沁理发室”里,往常那种带着皂角清香的安宁气息,如今总被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病气所笼罩。生意依旧在做,但主角已经悄然变换。大部分活计都落在了小河身上,爷爷只能强撑着坐在墙角的凳子上,时不时艰难地指点一两句,或者在她忙不过来时,帮客人洗个头,那双手浸在热水里,都止不住地颤抖。

顾客们多是老邻居,见此情形,有的会关切地问候几句,有的则会默默多给几个铜板。巡捕老张再来收“捐”时,看着爷爷那副模样,虽然依旧板着脸,但那“捐”钱数额,似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咬得死紧了。这乱世底层,到底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默契与怜悯。

小河的心日夜揪紧。她再也无法用“老毛病”来安慰自己。那本破旧的《本草拾遗》被她翻烂了角,里面提到的润肺止咳的方子,无论是甘草、胖大海,还是她去街里邻居家借来的枇杷叶、川贝母,熬成浓浓的水端给爷爷,都如同石沉大海,最多只能换来片刻的、虚假的安宁。

“爷爷,咱不能再拖了!”一个清晨,听着爷爷又是一夜几乎未停的咳嗽,看着他那灰败的脸色,小河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几乎是哀求,“必须得去瞧大夫!钱的事您别操心,咱这阵子生意还行,我能想办法!”

爷爷靠在床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疲惫地闭着眼,半晌才缓缓摇头,声音微弱却异常固执:“傻孩子……咳咳……能想什么办法?……瞧大夫……就是个无底洞……咱这点家底……经不起折腾……熬熬……开春就好了……”

“可您这不是熬啊!您这是在等……”小河的话堵在喉咙口,那个“死”字她怎么也说不出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最终,她几乎是半强迫地,和闻声过来的顾秀芳一起,连劝带扶,将爷爷带出了门。他们没敢去那些门面光鲜的西医院,也去不起。小河记得街口那家“仁济药铺”有坐堂中医。

药铺里弥漫着浓郁苦涩的草药味。坐堂的是个留着山羊胡、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的老郎中,看起来颇为严肃。他让爷爷伸出舌头,又搭了许久的脉,眉头越皱越紧。

“老先生,”老郎中松开手,语气沉重,“您这病根,怕是有几十年了吧?肺经损伤极重,阴虚火旺,痰湿深痼,已是沉疴痼疾。观您脉象气色,肺痨之症已深,治好…恕老夫直言,怕是难了。若要用药拖着,细细调理,或可延些时日,少些苦楚,但这汤药花费,尤其是其中几味好药,非一日之功,恐需常年累月,所费不赀啊……”

“大夫,您直说,得用什么药?大概要多少钱?”小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切地追问。

老郎中沉吟片刻,提笔一边写方子一边说:“上好川贝母蜜炙为主,佐以沙参、麦冬滋阴,白及、百部敛肺杀虫,另需阿胶补血……这都是价昂之物。先开五副试试,但这只是杯水车薪。后续调理,怕是得……”他报出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数字,并补充道,“这还只是一两个月的用度。”

小河的心猛地一沉,那数目几乎是他们爷孙俩两三年省吃俭用才能攒下的。

爷爷一听,猛地站起身,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摆着手,喘着粗气,脸色灰败:“走…走吧…咳咳…听见没?…这就是个填不满的坑…咱手艺人家…哪吃得起这么金贵的药…拖不起…”说着,他几乎是用尽力气要往外走。

老郎中见状,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似是早已见惯这等贫病交加的凄凉。

小河不死心,又搀着虚弱的爷爷,一路打听,找到了附近一家由教会开办的、据说收费稍低的西医诊所。穿着白袍的洋人大夫用冰冷的听筒在爷爷胸前背后听了半天,又量了体温,翻开爷爷眼皮看了看,最后用生硬的中文,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肺炎。非常严重。是旧的肺病,很多年了,引起的。现在,里面,”他指着爷爷的胸膛,“要拍X光片,看看到底多严重,恐怕已经烂了,需要手术或许有一线生机,价格非常昂贵。即使这样,也不能保证治好。也许,只是延长一时的生命,身体的痛苦仍然在。”

那费用,比老郎中的方子还要惊人,而且同样看不到治愈的希望。

爷爷听完,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死死攥着小河的手,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力气,像是要逃离这宣判之地,拖着她踉跄地离开了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冰冷绝望的诊所。

回到“泉沁”,爷爷瘫坐在凳子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魂灵,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灰蒙蒙的天空,剧烈的咳嗽间,发出断续的、破碎的喃语:“我说了吧……咳咳……瞧不起的……这就是命……穷命……几十年的病根了……咳到头了……”

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将小河彻底淹没。钱,这个时代落后的医术。那高昂的费用和渺茫的希望,像两座大山,压垮了爷爷,也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看着爷爷被数十年积劳和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样子,她觉得非常绝望。

夜里,等爷爷终于被极度的疲惫带入不安的睡梦,咳嗽声暂时停歇。小河悄无声息地进入空间。现代公寓的灯光依旧明亮得不真实。她冲到梳妆台前,颤抖着手拿起药箱里她认识的消炎药阿莫西林。

西医都说了,这是几十年的痼疾,里面可能都烂了,这些未来的寻常药物,真的能对抗这样沉重的疾病吗?

她在明亮的灯光下焦虑地踱步,内心经历着天人交战。最终,对爷爷生命的担忧压倒了一切谨慎和疑虑,她把包装留在空间,打算不再稀释药量。她抱着侥幸心理想,缓解一下最痛苦的症状,也许……也许能创造奇迹。

她退出空间,手里攥着阿莫西林。她的心狂跳不止,仿佛做贼一般。她轻轻摇醒爷爷,哑着嗓子说:“爷爷,我托人……从黑市弄了点西药,据说很有效,您快试试。”

爷爷昏昏沉沉,咳得意识都有些模糊,没有多问,只是顺从地张开嘴,将那点混合着药物的温水咽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小河每天都胆战心惊地重复着这个危险的举动。她密切观察着爷爷的反应。起初,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药物真的起了一点微末的效果,爷爷的咳嗽似乎稍微平缓了一些,精神也仿佛好了那么一点点。小河心中涌起一股虚妄的狂喜,以为那渺茫的奇迹发生了。

然而,好景仅仅维持了两三天。很快,爷爷的病情急转直下。咳嗽再次加剧,甚至开始发低烧,痰液中出现了更多可怕的血丝!那些来自未来的药物,对于爷爷这积攒了数十年、病入膏肓、身体机能已全面衰败的沉疴,显得如此无力。它们或许抑制了某种细菌,却无法逆转肺腑的糜烂和身体的彻底虚耗,甚至可能因为不对症或剂量问题,反而加剧了身体的紊乱。

希望破灭带来的绝望,远比从未尝试过更加深刻冰冷。小河看着爷爷更加痛苦的模樣,内心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自责。她终于彻底明白,自己那点来自另一个时代的侥幸,在数十年的沉疴和残酷的现实面前,是多么的渺小、无知和可笑。她不仅没能救爷爷,还可能……加速了他的痛苦。

她用热毛巾一遍遍给爷爷敷胸口,夜里几乎不敢合眼,听着那一声声咳嗽,如同敲打在她心上的重锤,每一记都在提醒她大夫的判词:几十年的病根,治不好了。

理发店几乎全靠小河一人支撑了。爷爷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阁楼的床上,偶尔精神好点,会强撑着下来坐一会儿,看着小河忙碌。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不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无比坚韧能干的孙女的惊讶。

邻里们都知道了郑师傅病重难起的消息。顾秀芳来得更勤了,有时会端来一碗熬得烂熟的米粥或一碗蛋花汤;赵阿大夫妇偶尔会送些不值钱但新鲜的小菜;连烟纸店的王老板,也破天荒地拎着几个梨子来看望过一次,说了几句“放宽心”的场面话;小学徒阿宝有时会跑来,帮着小河去老虎灶提热水,或者清扫一下店门口的落叶。

那个姓周的女学生,也来过一次。她依旧穿着朴素的旗袍,手里拿着几本书,站在店门口,没有进来,只是关切地向小河询问了一下爷爷的病情,留下了一句“保重身体”,便匆匆离开了。她的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忧虑,但那忧虑似乎并不仅仅是为了一个生病的老师傅。

小河麻木地谢过每一个人。她的全部身心都系在爷爷的病上,对外界的感知变得迟钝而模糊。她机械地做着生意,应对着顾客,伺候着爷爷,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圈乌黑,只有那双操持着剪刀推子的手,依旧稳定得可怕。

“泉沁理发室”的招牌,在秋风中显得有些摇晃。店里的灯光似乎也比往常黯淡了许多。往日的整洁依旧,却总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清和悲凉。

药香混合着病气,以及一种无形的、日益沉重的绝望,牢牢地笼罩着这间小小的店铺。小河站在门口,看着枯叶一片片落下,感觉这个秋天,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寒冷得足以冻结一切希望。

爷爷的生命,如同那风中的残烛,火光越来越微弱,不知何时就会彻底熄灭。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那老郎中和洋大夫的话,如同冰冷的楔子,钉死了那本就狭窄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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