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对簿公堂
“偶有疏漏?”
杨国忠冷笑着,转过身来,伸出手指指着刘坤,表现得甚是气势逼人,声音陡然拔高。
他眼中充斥着狠戾之色,语气中带着一股市井搏命般的悍勇,仿佛他杨国忠此刻是在赌坊与人起了口角,而非在朝堂之上。
“江南道进献紫檀木,宫中与教坊司账目重复列支,数目吻合,或许还能算是巧合,但其中蹊跷不言自明。”杨国忠就这么一页页地翻着账册。
倒也不是说杨国忠真指望那么多朝臣看清这账册上写了什么,只不过是表明一个态度----爷爷我此刻说的话都是有实证支持的。
“历年大酺、千秋节,胭脂水粉、绸缎丝帛耗用激增,然核对官妓名册,人数怎么却不增反减?教坊司何时对那些女子如此之好了?待遇没提人数没多,这多出的珍稀物料,到底是被人拿去全都喂了狗,还是填了某些蠹虫的私囊?!”
太常寺些账目做得本就粗糙,一直以来碍于李林甫的权势熏天,这些账目无人敢查。
也就是因为李林甫的撑腰,所以这些人渐渐地就变得恃宠而骄,有恃无恐,具体到底有哪些账说实话太常寺的那些人自己也不清楚。
这就给了杨国忠发挥的空间。
他就是赌这帮人不可能清楚自己在账目上都编了些什么内容来搪塞解释那些亏空之处,同样也不会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清楚。自家的记忆本就是模糊不清的,此刻面对杨国忠的指责,要么咬死全都不认,要么就只能全部认下。
若是选择咬死不认,就要面对另外一个问题----若是圣人听了杨国忠的弹劾之后一查证,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你此刻的否认又是什么?
莫不是要欺君犯上?
这事儿本身就不干净,此刻他们也闹不清楚杨国忠手中的这“实证”到底够不够硬,那就只能闭嘴听着,否则风险更大。
你不去反驳杨国忠,最多也就是李林甫被落了点面子,太常寺的人去吃瓜落。你站出来反驳杨国忠?难道不怕引火烧身?
所以此刻大多数人都是缄默。
这就是对簿公堂的意义所在了。
但傻子还是多的......有些人,你也闹不明白他们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说真傻吧,人家脑子转的又挺快。
说假傻吧,又有点拎不清利和弊。
又一名官员出列,他换了个角度,试图从程序上反驳:“杨御史!即便账目有疑,亦当由有司循例核查,你越俎代庖,联合门下省官员私查账目,此举是否僭越,是否合乎规制?”
这时,给事中韦见素缓步出列。
他那张老脸甚是清癯,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陛下,老臣奉旨知礼部度支判事,稽查太常寺部分用度,正在职权之内。杨御史所言账目疑点,老臣已初步核验,确有其事。故而将相关账册封存,移交御史台详查,合乎程序,并无僭越。”
韦见素这番话,顿时堵住了许多人的嘴。他以“奉旨”、“职权之内”为名,将杨国忠的“私查”变成了合规的“协查”,彻底站稳了脚跟。
同时,有这位在此背书,杨国忠手里的那本账册的权威性也就愈发地高了起来。
也就在此时,在一帮文武大臣惊讶的目光中,李林甫是终于动了。
他微微侧身,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杨国忠和韦见素身上,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陛下,教坊司事务繁杂,或有疏忽。然杨御史所言,多是推测。即便账目有差,或是经办吏员中饱私囊,岂可一概归咎于上官?”
他这说辞倒是完全在杨国忠的预料之中。
“至于苛虐致死人命......更是需有切实人证物证,岂能因一落魄书生元结的片面之词与市井流言,便动摇宫廷体面?”
他这番说法轻描淡写,试图将大事化小,将系统性的贪腐归结为底层吏员的个人行为,并将元结案的影响压下。
但杨国忠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说,此刻自然也有应对方式。
他当即冷笑一声,再次举起一份文书:“李相所言甚是!故而臣已请得靖安司协助,不仅核验了账目,更取得了教坊司内部多名吏员、宫人的证词画押!”
他甚是嚣张地对着李林甫扬了扬手中的那份厚厚的文书,后者则眉头紧皱,死死盯着他。
“诸般种种,皆可证明,贪墨之事绝非个案,乃是上下勾结,系统为之!克扣用度、虐待官妓乃常态!致死人命之海棠一案,亦有同期官妓可证其受虐经过!人证物证俱在,请陛下御览!”
杨国忠这么一通说下来倒是气势十足、看着意气风发,但李泌的背后却是被冷汗给浸透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自家只是帮忙做了个账目而已,哪来的证词画押?杨国忠这小子居然背着自己贿赂自家手下?
而且靖安司在这件事情上理应隐于幕后才对啊,他们是也只能是圣人手里的刀,哪能是你杨国忠想用就能拿来用的?有个韦见素给你撑腰分量已经够重了才对吧?
李泌感觉有些如芒在背,便偷偷扭头看了看龙椅上那位圣人,然后就迎上了那道有些锐利的目光----李隆基很明显有些不悦。
杨国忠啊杨国忠......你害惨我了!
不过实际上嘛,李隆基此刻并不是在气李泌这边御下不严或者与杨国忠合作之类的问题,他只是在生气李林甫为何到了此刻还不主动认错。
都闹到这个地步了,朕的态度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李林甫听完杨国忠这番掷地有声的陈述,面色依旧沉静如水,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已是寒光乍现,仿佛毒蛇锁定了猎物。
他并未立刻反驳杨国忠关于“证词”的具体内容,因为他瞬间就判断出----无论这证词是真是假,此刻在朝堂上纠缠细节只会陷入被动。
自证,永远是没有尽头的,所以他不会在这方面上去和杨国忠死磕。他手底下那群人什么德行他心里还是清楚的,杨国忠如此态度,多半就是确有其事。
他要做的现在只剩下了一件事,那就是认个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玩一出以退为进。
他太了解圣人的心思了,此刻的关键,完全不在这证据的真伪,而在圣人的态度。
于是,李林甫微微向前半步,对着御座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与“痛心”:
“陛下明鉴。”
他开口,直接将矛头从具体罪证引向了更核心的问题,“杨御史与韦给事所言,若确有其事,老臣亦深感震惊与痛心。教坊司隶属太常,太常寺又有礼部所协管,老臣身为尚书左仆射,确有失察之责,请陛下治罪。”
现在先行请罪,也是观望圣人态度。
若是圣人直接惩罚,便算是敲打。这事儿的影响大概率也就会顺着他先前所说的“经办吏员”之类来罚,完全伤不到他的根本,也说明自己还在圣人的容忍限度之内,暂时安全。
但圣人真的深究起来了,他就得多谨慎一些了,有些事情永远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他身后的那些利益根系盘根错节,真翻开来置于这朗朗乾坤之下,他恐怕就要倒霉了。
这事儿有风险,但也有机会。圣人真想深究的话,不管是出于这么些年的君臣之情,还是要给自己这个百官之首一点薄面,起码都会多问自家两句。
那到时着主动权也就隐隐回到了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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