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大婚烛冷刺桐泪,绣针传意护寒芳
李睿的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叹息。
“大婚那日,她穿着那匹我特意寻来的贡品云锦嫁衣,我凑在她耳边夸好看,她只扯了扯嘴角,那笑里裹着的怯意,比冬日的霜还凉。”
他忽然抓起石桌上的酒碗猛灌一口,酒液顺着下巴的短须滴落,打湿了衣襟上绣着的兰草纹,晕开一小片深色。
“到了洞房夜,她坐在床沿,手里攥着支银簪——”
“正是我方才给你看的那支。”
“银簪被她指尖攥得发了热,我问她是不是怕,她只摇摇头,说侯府的烛火太亮,晃得人眼晕。”
时念叹息一声,望向远处嬉闹的人群,浅醉正举着支开得盛的黄菊追着流芝跑,清脆的笑声像银铃般滚过花海。
可这鲜活的热闹,却半点照不进李睿眼底的阴影,那阴影里藏着的,是二十多年未散的寒凉。
“她嫁进侯府后,不常出门,整日坐在窗边刺绣。”
“她房间的窗边总摆着个粗瓷瓶,插着从院角折的野菊,她就对着那瓶菊,一针针绣泉州的刺桐花。”
“我怕她委屈,让管家给她备了最好的苏绣金线、蜀锦丝线,她却偏捡最粗的棉线来用。”
“她那时只是淡淡的笑,说‘刺桐花是海边粗生的花,风里来雨里长,金贵线配它,倒显矫情了’。”
李睿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那时我竟傻到以为她是商户女初进侯府,性子拘谨才这般节俭,还拉着她的手安慰,说以后这侯府就是你的家,想要什么只管说。”
“后来才明白,她哪里是拘谨?她绣的不是刺桐花,是想家啊。”
秋风卷着几片菊瓣掠过石桌,时念忽然想起乔章林前些日子说过的话。
有些花看着开得热热闹闹,根须却早被底下的石子硌得烂了。
苏婉大抵就是这样,顶着侯府少夫人的名头,根却始终扎在泉州的刺桐花巷里,拔不出来。
“苏府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
时念轻声问,声音被风吹得发飘,她隐约能猜到,苏家当年定是遭了难,才会急着把女儿嫁进侯府。
“听说是海贸栽了大跟头,家中银两全都赔了进去。”
李睿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压得人胸口发闷。
“后来我派人去泉州查验,得知那年泉州港刮了场百年不遇的台风,苏家三艘运绸缎的货船全沉在深海里,船上的人没一个回来。”
“不仅赔光了苏家几代人的家底,还欠了西洋商人三千两白银。”
“也是那笔银子,把苏家逼到了绝路。”
他顿了顿,指尖又落在那支银簪上,手指用力握紧,就像是想要握住当年没有抓住的那个人一样。
“苏老爷是走投无路了,才想着借侯府的势头,给两个女儿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苏婉的妹妹,也被匆匆许给了泉州府一个小吏,连像样的聘礼都没有。”
时念的喉间忽然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仿佛能看见当年的泉州港。
刺桐花落在码头的青石板上,苏婉和她妹妹蹲在布行的柜台后,指尖捻着丝线,眼里闪着对未来的光。
可一场台风、一笔巨债,就把那些光全掐灭了,只剩被迫分离的无奈。
“再后来,婉娘生下李贤,生之前她的身子就弱,产后更是虚得厉害,却还是要亲手给孩子绣襁褓。”
李睿望着远处官道上的马车轮廓,像是透过时光,望见了当年侯府后院的那间暖阁。
“她说‘得让孩子身上沾点泉州的味道,不然长大了,连他娘的家在哪都忘了’。”
“可,那襁褓,她终究还是没能绣完。”
绣到一半,苏婉就猛咳起来,指缝间渗出血,滴在米白的布面上,染得本就殷红的刺桐花瓣更加红。
他的声音软了些,带着化不开的悔意:“是我没有照顾好她,辜负了她对我的信任。”
当时李睿守在苏婉的床边,苏婉拉着他的手。
她说‘侯爷可知,我爹总说我像菊花,耐冻,再冷的天也能开’。
李睿当时只当是她产后胡话,还笑着说‘以后有我护着,定不让你受冻’。
直到后来在苏家旧宅的箱底,翻到那本被虫蛀得破破烂烂的账册——
那账册上记着欠洋商银三千两、船工赔偿未结,一笔笔都是催命的债。
那账册的最后一页压着张字条,是苏老爷的的字迹,墨水都晕开了,想来是哭着写的。
婉儿,爹对不住你,侯府虽好,终非你的刺桐花巷,委屈你了。
风吹得菊海翻涌,金色的浪头拍打着两人之间沉默的礁石,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所以这和您之前总来怡红院有什么关系?”
时念忽然抬眼,目光落在李睿的脸上。
“是因为我鬓边的簪子,像她当年那支?”
李睿抬头,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素银簪上。
簪子上还沾着片小小的菊瓣,像当年苏婉嫁衣上不慎落下的刺桐花碎瓣。
“第一次在怡红院见你时,只觉得你和二妹苏昭很像,不仅是人,簪子也像。”
“同样的款式,同样的缠枝纹,甚至簪上的小字,都和她那支太像。”
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怅然:
“后来看你做了那么多,才惊觉,你们不止是簪子像,性子更像。”
当年一句玩笑的“苏门出烈女”在两姐妹和时念的身上展示的淋漓尽致。
“李贤……知道这些事吗?”
时念的声音轻了些,她想起李贤往日的骄横跋扈,倒有些明白李睿对这个儿子的冷意从何而来。
如果事实真如李睿所言,那李睿要护着她也就能说得通了。
“他?”
李睿的声音陡然冷硬,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他只当自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侯府公子,整日跟着狐朋狗友挥霍胡闹,哪懂他母亲当年坐在窗边刺绣时,每针每线里都裹着泪?”
远处传来阿福的吆喝声,他举着朵比脸还大的白菊,喊着要给时念编花冠,浅醉的笑声混在风里,甜得像刚酿好的桂花酒。
李睿望着那片热闹,沉默了片刻,忽然从袖中掏出个巴掌大的锦盒,轻轻推到时念面前。
锦盒是淡青色的,边角处有些磨损,显然是常带在身边。
时念打开锦盒,里面卧着支半旧的钢针。
针尖被磨得圆钝,针尾缠着圈褪色的青线,针鼻里的线头都挑得干干净净,显然是日日擦拭,保养得极好。
“这是她最后用的那支针。”
李睿的声音轻得像怕惊了什么,目光落在针上,带着化不开的温柔。
“当年她绣李贤的襁褓,绣到鸟羽那针时,针尖突然断了。”
“她没舍得扔,一直收在首饰盒里。”
时念捏起那支针,指尖触到针身的凉意,仿佛还能感受到苏婉当年握着它时,指尖传来的温度。
“侯爷是想……”
“你比她幸运。”
李睿打断她的话,目光扫过远处打闹的众人,又落回时念脸上。
“你活在能让菊花不遭霜打、完美绽放的地方,也有能力护着身边的人。”
“我把这针给你,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人,在你看来或许有一定想要护在身后的理由。”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郑重:“但护着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有朝一日,时念真的能成长到能与皇权抗衡,再去护着她想护的理想;
护着怡红院的那些姑娘,也护着这些能在寒霜里挣颜色的花。
时念心情十分复杂。
虽然李睿说的杂乱,但其意思她却明白了。
原主的娘是他死去妻子的妹妹,按照血缘关系而言,原主应该叫李睿一声姨夫。
而原主和李贤,也该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弟。
她觉得有些头疼,一开始她以为原主就是个泥里挣扎的小可怜,没想到人家也算是半个二代……
“我会护好自己的。”
时念将绣针轻轻放回锦盒,发间的素银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簪上的菊瓣落下来,恰好落在李睿手边。
她不仅会护好自己,也会护好怡红院所有人。
还要让盛京、南齐,乃至更多地方,都有能让菊花自在开、不被寒霜压的地方。
李睿打算离开之前,时念叫住他,“侯爷,”
“当年,苏家的人真的只是因为海运的事才……”
虽然李睿透露的并不多,但时念觉得那其中破绽太多。
在李睿的话语中,苏家作为泉州有名的富商,不可能在一次海运栽跟头之后就亏损到连三千两都拿不出来。
李睿站定,目光与时念对上,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不是。”
时念微微垂眸,心道果然如此。
不等她继续开口,就听李睿的声音再次传过来。
“李贤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在这里,我替他向你道歉。”
“若是可以,希望你能对他手下留情,至少……”
不要伤及他的性命。
时念闻言沉重的心情一扫而空,嘴角不可控的抽了抽。
就李贤那种脑子只有半根筋的人,她还真的没有放在眼里。
所以她答应的十分爽快:“如侯爷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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