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王夫人处置了射月，就要去荣庆堂告诉贾母，

到了荣庆堂，王夫人定定神，理了理衣襟。“老太太，”  王夫人福了福身，声音比往常低了些，“是射月那蹄子传的谣言，儿媳已经发落了。”

“嗯。”  过了许久，贾母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处置了好，省得府里不太平。”

王夫人心里松了口气，又往前凑了半步：“只是……  那丫头毕竟在园子里待过，怕林姑娘听了心里不自在，儿媳想着要不要过去瞧瞧？”

贾母抬眼看向王夫人：“你去反倒不妥。那孩子心细，若是知道是你处置的，难免多心。”  她顿了顿，扬声道，“鸳鸯。”

帘子一响，鸳鸯端着个茶盘走进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老太太有何吩咐？”

“你去潇湘馆，”  贾母慢悠悠地说，“告诉玉儿，射月那丫头在府里搬弄是非，已经被我打发了，让她放宽心。”  她指了指桌上的食盒，“把这个也带去，是才做好的藕粉糕，她素日爱吃的。”

鸳鸯应了声  “是”，刚要转身，贾母又道：“记住，只说我打发的，不要提旁人。”

鸳鸯心里一动，看了王夫人一眼，见她低着头没说话，便应道：“知道了。”

出了荣庆堂，王夫人望着鸳鸯远去的背影，轻声道：“还是老太太考虑得周全。”

贾母没接话，重新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林丫头那性子，表面看着柔，骨子里却傲。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

她叹了口气，“如今府里不比从前，能息事宁人就息事宁人吧。”

王夫人喏喏地应着，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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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提着食盒到了潇湘馆，她知道处置射月的事儿定会让林黛玉疑惑的。可她是奉命而来，只能想法子让林黛玉安心。

见到林黛玉，鸳鸯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新做的藕粉糕，老太太说姑娘爱吃这个，特意让我送来。”  她一面说，一面观察着黛玉的神色，

林黛玉只是淡淡地笑着，并没有特别欢喜的样子，“鸳鸯姐姐，老太太可还有话吩咐？”

“老太太还让我给姑娘带句话，宝玉身边的射月那丫头，嘴太碎，在背地里搬弄是非，已经被老太太打发了，让姑娘别往心里去。”

黛玉看向鸳鸯，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哦？是射月传的谣言？还被打发了？”

“是啊，”  鸳鸯点头，“那种嚼舌根的奴才，留着也是祸害，老太太最是容不得这个的。”

黛玉没说话，拿起一块藕粉糕放在鼻尖轻嗅，“替我谢过老太太。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鸳鸯脸上，“射月又怎么会传谣言呢？还有，是怎么处置射月的？”

鸳鸯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果然瞒不过这位姑娘，便含糊道：“打死了。”

“是吗？”  黛玉将糕放回碟中，手帕轻轻按了按唇角，“说起来，射月素日看着倒是本分。这次忽然犯了这样的错，可这就打死，都没有留个口供？”

鸳鸯还不及回话，林黛玉又说道：“射月是太太调教出来的人，如今犯了这样的错，算不算……  太太管教不严呢？”

鸳鸯心里一慌，她定了定神，笑道：“姑娘说笑了，府里的奴才众多，哪能个个都管教得滴水不漏？老太太也是体谅太太的难处，才亲自处置了这事。”

“亲自处置？”  黛玉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眉尖微蹙，“听你的意思，射月是被老太太……  让人打死的？可老太太向来心善，当是不会如此？”

鸳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支吾道：“是……  二太太。”

“鸳鸯，你这样说，我才能私下里在唤你一声姐姐，人都没了，死无对证，谁又能说得明白，那些话到底是不是射月传出来的呢？二太太让人打死射月，还不留口供，呵呵。”

“姑娘……”  鸳鸯的声音有些发颤，“您别多想，老太太也是为了您好。”

“是为我好？还是为二太太好？”  黛玉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劳烦你回去告诉老太太，点心我收下了，心意我也领了。只是……二太太治家不严，可要处置？”

鸳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起身告辞：“那姑娘好生歇息，我先回老太太那边复命了。”

黛玉点点头，没再说话，坐回琴前，指尖落在琴弦上，却没弹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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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里，贾母听完鸳鸯的回话，久久没有出声。

“她真这么说？”  过了许久，贾母才开口问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鸳鸯垂着头：“是，姑娘就是这么说的。还说……  还说死无对证，不知道那些话是不是射月传的。”

贾母沉默片刻，“罢了，”  贾母终于叹了口气，“你下去吧，去传话，说我说的，让她禁足三个月。”

鸳鸯明白，贾母说的“她”就是王夫人，贾母这是要处罚王夫人了。

王夫人让贾母禁足三个月，这就是说那些谣言与王夫人脱不了干系，这可让贾宝玉难以承受。

贾宝玉得知王夫人被禁足之时，正蹲在沁芳闸边喂那些红锦鲤。秋纹慌慌张张跑过来，手里的茶盏晃出半盏水，溅在他月白绫子裤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二爷！二爷您快别喂了！”  秋纹的声音发着颤，“老太太……  老太太把太太禁足了！”

宝玉手里的鱼食  “啪嗒”  掉进水池，“你说什么？老太太为何要禁足太太？”

“是鸳鸯姐姐来说的，”  秋纹咽了口唾沫，眼睛瞪得溜圆，“就因着……  因着射月那事，林姑娘在老太太跟前说了些话，老太太就动了气，让太太在自己院里禁足三个月呢！”

宝玉只觉得耳朵里  “嗡”  的一声，像是被谁用重锤敲了一下。

他昨儿就知道射月被打死了，当时他还就愣了半晌，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射月虽不是怡红院最讨喜的人，可也常在跟前伺候，模样周正，手脚也勤快，怎么就忽然成了传谣言的罪人，还落得个活活打死的下场？

他当时还原想去问问，可袭人拉住了他，低声劝他，不让他添乱了，还说这时候太太心里正烦呢。况且……  况且这事儿牵扯到林姑娘，怕是不好问。

贾宝玉当时便没再坚持，可心里的疑团却越滚越大。

他知道外头有些混账话，说林妹妹在书院见了安王，竟是些不堪入耳的私会之说。

可他万万没想到，射月会因此被打死，

现如今连母亲都被老太太禁足了。这一切，竟都是因为林妹妹的几句话？

“林妹妹……  她在老太太跟前说什么了？”  宝玉的声音有些发飘，像是踩在棉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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