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同命怜雪落无声 共拥毯霜凝陋室
楚云看着他从外套两个口袋里先后掏出两份早餐,一盒药和两包卫生巾,表情诧异极了。“你的口袋真大,”她一边小心翼翼接过卫生巾爱惜抚摸,“牌子货呢,贵不贵?”
“该省省该花花,身体最重要。”秦文正见她哭了,心中一慌,问,“又疼了?”
“没有,谢谢你,”楚云说,“在家只能用卫生带,大家都是这样的。”虽然物价低廉,十五块就没了,秦文正手搓了床单,两个人一合计,身上统共就剩两毛七。
没钱交暖气费,那个冬天他们过的分外艰难,两个人坐在一块聊天,大吐苦水,同病相怜。
“他们,一定,知道。但,就是,后妈冷眼旁观,阴阳怪气,我爸,若无其事,视若无睹,”秦文正眨了眨眼睛,“我不理解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一向如此,云淡风轻,就像我妈咽气时那样。
每一次,他们要逼我到看我哭泣,痛苦,才能够满意。其实被发现的时候我的伤都愈合的差不多了,不小心把血滴在桌布上,父亲暴跳如雷,我挨了一耳光,睁大眼睛仔细看他,他把我的痂撕掉了,然后,疾速踹在我的好腿和肋间,我大概直接连人带椅飞了出去,已经不在原地,后妈说,划的好,划几刀,几耳光。”秦文正的嘴角不觉抽了抽,似乎想笑,却下意识捂住了肋骨,缩了缩身子,仿佛还疼似的。
“中考完我跪了很久,那个成绩能上镇重点的,没去成,我当晚就上了吊,谁知道死那么难,他们把我放下来,嗓子疼了半个月,脖子上的勒痕两个月就没了,我醒的时候,躺在土地上,家人正在讨论,妈说彩礼好几万,人就算没了,也得抬过去配婚。人家都说娃还有气呢,领你家娃去看看吧,我妈嫌我丢人,把家里的脸面和福气都苦尽了,说我就不应该去看病,应该去死。”楚云说,“我以为新社会,不会再有包办婚姻这种事情了,我还是低估了封建思想对人的侵蚀,高估了法律的震慑和普及,贫穷愚昧的土地上开不出娇妍的花朵,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往外逃呢,我才不管呢,都看开了。”
“看这一道,是最深的,”秦文正拉住她的手,楚云在他的手腕上摸到了一条泛白的疤痕,微微凸起,他的皮肤很娇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当时是冬天,我爸,呵,他不是,他只是冷笑,说,我不知廉耻,就应该再划深一点,往疼的地方划,也不应该去打破伤风不要治疗,知道疼了就不会再划了,我至今都不知道这句话的真假,伤处开了,我记得,有一点刺痛,很烫,好像是温热的,不过最烫的是脸,大概百余下,够是够了,只是他要解气,并不容易,倒是没有肿,只是微微泛红,敏感不可触碰,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我真的该死吗,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
他的神情近似迷乱,目光呆滞,双手却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脑海里莫名其妙想起来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事,不堪的回忆洪水般涌来,冲击着他那风烛残年的魂灵,如同年久失修的老木桥上一块腐朽的残木,不堪重负的神经濒临崩溃,他抽泣着颤抖起来,想通过疼痛清醒,但,已经没有位置下刀,他思考了一下,旋即丢下刀痛苦地抠住眼睛,直到压迫引起了干呕,吐出了胃酸,他爬起来,环顾四周,直冲过去,骨头与墙壁碰撞,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在他第二次竭力撞墙的时候,一双细瘦有力的胳膊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丧魂失智的秦文正拖着这阻拦横冲直撞,几乎要甩脱,但那双手即刻又抱住他,但这并不能够完全阻止他,紧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直到他筋疲力尽,撞得肩头青紫,所幸他体力剩余不多,这双手臂不由分说将他拖开了,是楚云。两人跌了个踉跄,秦文正靠在墙上喘气抽气,脸上只余泪痕隐隐约约,他的眼睛通红,发丝被汗珠濡湿:“对不起。”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累的半死,歇息半天。
“你爹的腿儿,你一定要,把自己折腾到撑不下去,还要继续?”楚云爬起来。
“是。”秦文正抬起头,脸颊微微抽搐,目光却低下去,睫毛深长,声音也沉下去,“直到精疲力竭,神经崩溃为止。”
在秦文正惊愕的目光中,楚云看着他的眼睛,掂起脚擦去他额头上沁出的汗珠,说:“不要这样,你不是很怕疼吗,上药都躲。”
“是的,”秦文正慢慢恢复理智,“我最怕疼,指甲剪破了都要包起来的。要是,我妈活着,她一定不那样,她是最好的裁缝,她会温和地安慰我,为我耐心处理伤口,包扎缝合。小时候我常常被扒掉衣服关禁闭,房间里黑漆漆的,又没有东西吃。可是,在黑暗里,除了美工刀,我什么都摸不到,至少,肉体上的疼痛能够稍稍分散减少精神上的苦楚。对我来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疼痛是真的,也只有足够锐利的疼痛,能够暂时割开这虚无的夜雾,令我触碰到真实的世界,只有在这时候,我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我是活着的。”
“我想抽烟。”楚云说,“借个火儿?”
“没火机。”
“那有没有钱借我点。”
“没。”秦文正四下翻找,“倒是有一盒牙签。”
“也行。”说真的秦文正两人当时很想买瓶农药什么的,但实在是拮据到,连一了百了的钱,都掏不出来......
两个人相对无言,笑了。
“你说我有病吗?”楚云说,“他们都说我疯了。”
“我觉得你很好,适当发疯,有助于身心健康。”秦文正回答,“他们总说我装病,你觉得呢。”
“我只知道健康的人大概不会无故产生这个念头。”楚云摇了摇头。
“一切都虚无缥缈,毫无意义,你说,我的痛苦,是真实的吗?”秦文正说。
“政治课没学好啊,大学霸,一个不同两个认识。”楚云叼着牙签说。
“什么意思。”秦文正望着四楼窗外问,“我理科的。”
“痛苦是私密的个体感受,认识到个体具有差异性很重要,人具有主观能动性,人生经历属于客观事实,不以意志为转移,二者具有根本不同。试图用高低贵贱去评判衡量痛苦,本身就是错误的,毫无依据的,这本质上是另一种阶级划分,背后煽动的人是廉价的,认知短浅的;不仅如此,封建社会的人因出身经历不同而被阶级划分,但新社会提倡人人平等,认识到鼓吹阶级划分,很可能是试图剥削人民的封建残余,修正主义,应该被打倒。我们要提防这些别有用心的人。”楚云说,“人是无法幻想出完全不存在的东西的,包括痛苦,世上没有人能感同身受,所以,作为唯一能够证明痛苦存在的人,你就更不应该否认了。”
“可是,这,他们俩毕竟看起来受人尊敬,学历不低......”秦文正脸上显现出一股心虚和胆怯的神情,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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