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多情
“那后来呢？”
审讯室的灯管嗡嗡作响，在周不涣问完这句话后，伴随着金换男的沉默，偌大的空间里一片死寂。
金换男低垂着头，他全程漠然的讲述着这个故事，就好像故事里的主人公与他毫无瓜葛，连产生多余情绪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警官，你们想要我有一个怎样的后来？”
金换男婉转的嗓音略微干涩，他说这话时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只是盯着瘦削手腕处的伤疤，那一道道嶙峋的褐色疤痕深入骨血，证明着他自己仍然存在。
后来，我被父亲花大价钱送进了镇里的私立男校。
这个学校鱼龙混杂，什么样的社会渣滓似乎都能在这里披上学生的校服，他们捧着书本都无法阻断的恶意，将本期翼着靠读书逆天改命的我，一点点踩下了地狱。
在那所学校里，我听到过最恶毒污秽的词汇，它们如发臭的口香糖般黏在我的身上，如影随形地控制着我，我同样遭受到了人生从未料想到的暴力。
“娘娘腔”、“伪娘”、“丑男鸭”……
我被他们拖进臭气熏天的厕所里，用拳头毫不留情地殴打腹部，因为他们想知道像我这样的怪物，是否会同女人一样拥有能怀孕的子宫。
我为数不多的衣服被他们一次次撕成碎片，我就静静地坐在走廊上，看着来来往往嬉笑怒骂的学生，他们用最直白下流的目光看着我，像在看一个旧时代夜总会里的婊子，没有尊严，没有人格。
他们在放肆着大笑，在讨论我被迫裸露、衣不蔽体的身体，在开设赌局，想知道我曲起的膝盖后面，是否藏着黄片里女人的乳房。
我成了他们枯燥生活里唯一的快乐。
我想过自杀，这样的世界我一分一秒都无法忍受了，可每当我用刀片划开手腕，试图让淋漓的鲜血带走我的生命时，母亲的声音就阴魂不散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母亲说，是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我，我要争气，为金家争气，为她这个当妈的争气。
因为我一生来就背负着许多罪孽，是夺走了金家单传气运的女孽胎，要是我在学校读书时还闹自杀这一出，就显得太不懂事了。
所以我只好忍耐，将世人讥笑怪异的目光当做寻常，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拼凑好书本，只为了有朝一日能走出怀乡镇这个吃人不眨眼的地方。
直到……直到我遇见了乔老师，他是我人生中最明媚的一道阳光，救活了我这株濒临枯萎的植物。
金换男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害怕自己的音量一旦大起来，就会破坏乔老师在脑海里不可磨灭的形象，玷污了心里永远高垂在天上的月光。
他终于抬起了头，熬了一整晚的眼睛在此刻红的吓人，金换男看着静默无言的周不涣和傅嫃，嘴角浮起一抹自怨自艾的笑。
“那天下着一场很大的雨，走廊上满是水洼和泥渍，乔老师就那样穿过了重重人群，毫不犹豫地、向跪在地上的我伸出了手。”
“在一瞬间，披在我肩膀上外套的沉甸甸重量，竟让我以为自己遇见了神明。”
痛……好痛啊……
手腕上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金换男低着头，他死死拽着已经被缝补了无数次的外套，上面满是深浅不一的补丁。
冰冷的泥水被昂贵的球鞋踩过，直直溅在了金换男的脸上，他蜷缩在走廊角落的积水坑里，任凭周围人像苍蝇一样发出嘈杂的哄笑与指点声。
人群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在所有围观者不明所以的窃窃私语里，一个人影沉默地穿过了攒动的人头，径直走到了金换男的面前。
那些霸凌围观的群众，像是被人用刀劈开了一条无形的缝隙。
没有停顿，没等金换男抬头看看又是什么整人的新招数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下来，袖口挽到小臂，不由分说地拽起了一脸愣怔的他。
“你应该伤的很严重，需要我送你去医务室吗？”
金换男迟疑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他的那张脸上满是狼狈的雨水和泥点，像是一条没人要的野犬，他视线模糊向上，看清了来人究竟是谁。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乔老师。”
金换男努力挺直了腰板，他用认真甚至带着点执拗的语调说出这句话，尽管他此刻作为杀人犯呆在审讯室里，可金换男还是让周不涣的心中猛地一颤。
“我爱上了他。”
“哪怕他已经结婚有了妻儿，可我还是无法自拔的爱上了他。”
金换男垂下宛如蝶翼的睫毛，他喃喃自语着，将内心最柔软、也是最不可理喻的东西展现在周不涣眼前。
这听起来像是网络烂俗小说才会出现的情节，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见钟情，甚至病态到全然不顾对方是自己的老师，两人隔着不可逾越的身份鸿沟。
可生活有时候比编剧的想象力还要狗血。
“我知道，像他这么善良、愿意在臭水坑里拉我的人，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欺负，被那群人渣霸凌。”
“我开始利用起乔老师的同情心，在他一次次为我挺身而出保护我的时候，我躲在乔老师的背后，竟然得到了一种诡异的兴奋与满足感。”
金换男的用词开始产生变化，他不再像刚开始时满腔死水的坐在审讯室，语气隐隐带上了难以觉察的偏执，如一份爱而不得的闺怨少女，痴痴地说着心上人。
“我打听到乔老师很爱去市里的剧场听戏，所以我瞒着所有人，从牙缝里攒钱买了一台mp3，只为了能学会乔老师最喜欢的曲子。”
“他喜欢什么，我就可以为了他去学什么。”
金换男盯着自己涂满了豆蔻的红指甲，细细长长似水葱般的手指嫩白，天然带着点兰花指翘的弧度。
“我甚至抛下了所有的礼义廉耻，我不在乎乔老师究竟有没有家室，我只担心他会不会嫌弃我这般畸形的身子，觉得我恶心。”
“可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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