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子弹
恐怕沈寒一辈子也想不到，他此时脱口而出的这句话，竟会在不久后成为现实。
命运叵测，一语成谶。
独立市的天空一贯是瓦蓝瓦蓝的，夜色会所的喧嚣如同沸腾的血液，在有着“黄金王座”之称的赌场穹顶下迸涌不息。
老虎机尖锐的电子乐、轮盘滚珠的脆响、美女荷官冷静的报数声……在赌徒狂喜或绝望的嘶吼里，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浑浊音浪，震得人耳膜发麻。
“老板。”
张章垂手站在Aris身后半步，身形微躬，他姿态恭敬地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让Aris本就不善的表情更加难看起来。
“郑夫人的意思是，最近城北市警察盯得很紧，想让您先去国外避避风头。裴家虽然愿意为了辉耀生物的技术与我们合作，但项目的技术瓶颈确实是存在的，短时间内我们拿不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商场上当然是兵不厌诈，但既然双方合作了，那就得讲诚信。”
二楼贵宾观景廊内，厚重的防弹玻璃隔绝了大部分噪音，只留下模糊的嗡鸣和五彩斑斓的色光倒影。
Aris冷冷吐出一口白色烟雾，他斜倚在金属栏杆上，指尖夹着一只刚点燃的古巴雪茄，听完了张章硬着头皮讲出的这段话。
“我记得……之前让你去汇源做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员。”
“你和我说，那里面有个很厉害的化学天才，仅用半年时间就从芬太尼化合物中提取出高纯度海盐，让汇源医药赚了个盆满钵满。”
又是一口烟雾吐出，Aris的西装与周围奢靡的环境完美融合，却带着一种格格不入、近乎冷酷的疏离感，像是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众生。
沉默持续了半秒，张章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砸的有点懵，他略迟疑开口道，“是的，老板。”
“她叫白樱，原本是被家人送进了阳光精神病院，后来因为出色的化学天赋，被高雄志推荐到林山山那里，最后进了汇源医药的实验室。”
张章的声音保持着一贯的平静，但语速却在想起白樱的脸庞时快了几分，“她只用了几个月，就进入到汇源最核心的研发部门，尤其是在有机合成和药物分子设计方面，简直挑不出任何毛病。”
“是吗？”
Aris露出一抹冷笑，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楼下那些在金钱中沉浮的人们，仿佛在欣赏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十年前，城北市出了两个能直接保送顶级大学的化学天才，年少成名，一时间举国媒体轰动，争先恐后地进行报道，生怕错过一丁点讯息。”
“这两个人，在新闻稿里被称作‘化学双骄’。”
Aris一开口就是王炸，他的语调不高，却清晰穿透了背景噪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淬着冰碴的意味：“你知道这件事吗？”
贵宾室里的温度并不算高，但张章的白衬衫已经浸透了一层冷汗，他不知道Aris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只好抿嘴继续保持着沉默。
“化学双骄啊……”
Aris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一道冰冷的弧度，像是残酷兴味的捕猎者发现了目标踪迹。
他不紧不慢的转动着指间的雪茄，目光终于从楼下收回，投向不远处的虚空，仿佛穿透了十年的时间距离，看到了命运里潜在的某些关联。
“沈寒有个死了很多年的亲哥哥，就是除了白樱以外报纸上的第二个人——沈川。”
Aris弹了弹烟灰，没有将张章的反应放在心上，他的声音在说出沈寒这个名字时骤然低沉下去，像是被过去的回忆攻击了情绪。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沈寒死的那一天，那双如宝石般漂亮的眼睛是怎么一点点暗淡下去，最终瞳孔扩散失焦，成了泯然与众人的普通石块。
“我记得，在沈寒还没有为自己的一厢情愿与我决裂时，曾提到过沈川死前留下了一份手稿，这份手稿为他后来Noah的研究带来的很多的灵感，甚至开辟了新的研究方向。”
“辉耀生物缺少的就是这份手稿。”
短促的冷笑从Aris的喉间溢出，样子像极了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吐信，让张章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所以，老板你的意思是——”
张章有些迟疑地拉长尾调，他不明白Aris为什么在白樱入狱前不早做准备，反而在这种时候，才突然强调起这个女人的重要性。
在自己亲手杀死沈寒后，Aris第一时间解剖了沈寒的尸体，通过一纸真假不明的国外结婚证，他以其合法爱人的身份，冠冕堂皇地继承了沈寒的一切。
尽管在Aris看来，那些东西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Aris动用雷霆手段，很快以“商业保护”的名义更换了实验室的绝大多数研究人员，强势接管并篡改了Noah项目的所有研究数据，赤裸裸的将其占为己有。
那是他亲手扼杀的爱情与理想结出的、最丰硕也最血腥的果实。
“我曾经以为我拿到了Noah的全部研究成果，但在近一年多的实验室验证中，我发现我错的离谱。”
“公司花重金聘请的专家告诉我，Noah项目是一艘能改变世界的诺亚方舟，但却始终无法真正启航。最关键的一环——那份被沈寒带进了坟墓里的核心数据和稳定工艺，才是他们短时间内根本攻克不了的难关。”
Aris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扫过垂手肃立的张章，后者在压抑的氛围里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惹得老板不快。
“沈寒就算是死了，也能好好的算计上我一笔。”
“不愧是能被我选中的恋人。”
Aris拒绝了赌场侍应生呈上来的酒，大跨步走到镶嵌着宝石的金属栏杆上。
他稍稍垂眸，再次将目光投向楼下光怪陆离的景象，轮盘又一次次飞转，投出的骰子将堆成山的筹码一击崩塌，输赢只在人们的一念之间。
“我花了1个亿，从海外挖来了最优秀的生物工程团队，结果他们像一群只会吸血的蚂蟥，将金钱塞进自己鼓鼓囊囊的裤腰里，拿着沈寒铺好路的研究报告，却始终无法复制出他曾展示过的实验结果。”
“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不知为何，Aris的情绪突然被点燃了。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将侍应生手里托盘上的酒杯一扫而下，任凭清冽的酒液泼满了铺着手工羊毛的昂贵地毯。
满目狼藉。
“要是沈寒没死，我何至于白花这一个亿的冤枉钱！”
底楼的赌徒撕心裂肺地咆哮着，他再次将手里的筹码输的一干二净，像是一个用尽了全身家当和底牌的穷光蛋。
Aris眉心突突，他强忍着心头不断增长的怒火，尼古丁麻痹了他部分思考的能力，在此刻，他竟然再次想起了沈寒死去的样子。
“仇复青，你是疯了吗？”
“你竟然想要杀我？！”
沈寒仓皇后退，他顾不上擦去额角汩汩流淌的鲜血，洁白的实验大褂上满是刺目的殷红，如雪地中枝条嶙峋的红色腊梅，迸发出顽强的生命力。
身后的碎纸机悄无声息地启动，沈寒深吸一口气，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举着枪的男人，心冷的像是掉进了极地冰窟，连苦笑的力气都已经消失殆尽。
“不是我要杀你，是你逼我的。”
Aris目光冷酷，举着枪的手没有发生一丁点的颤抖，像是他昔日在芝加哥靶场练习的那样，尽管此刻枪口对准的不是靶子，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是他昔日立下过山盟海誓的爱人。
“沈寒，我给过你选择了。是你私自联系芝加哥大学的教授，企图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带着Noah项目远走高飞，彻底摆脱我的掌控，不是吗？”
“是你先背叛的我。”
沈寒的呼吸一窒，他不敢想象Aris为了控制自己的一举一动，究竟在这个实验室里安插了多少眼线，就连他想离开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不是保护，不是爱，而是一个疯子赤裸裸的人身监视！
“碰——”
子弹上膛，淡淡的火药味很快弥漫在实验室的空气中，沈寒强撑着有些发软的双腿，在距离他颈处仅仅几厘米的墙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弹洞。
Aris真的开枪了。
为了他毕生追求的商业版图，也为了自己最有价值的Noah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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