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只是你的孩子

他一步步走到府医所居的厢房，原本并不算长的路硬是让他走了一炷香。

推门一阵中药的苦香萦绕周身，府医正颤颤巍巍地抽出一个个药匣给瑟瑟配安神定魄的药。他听到开门的动静刚要回头望，突然颈间一凉——

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抵在他脖子上。

凌七言简意赅，“堕胎药。”

“胡闹！”

见是他，府医老头捋直了气，稍稍避开剑锋问道:

“可是夫人让你来的？”

凌七收剑入鞘，沉着脸点了点头。

见此，老头急得直叹气。毕竟医者仁心，他无论如何都不想隐瞒，便对着凌七絮絮叨叨说:

“她怀孕才将将两月，胎儿尚不稳定，况且她本身体弱气虚，贸然喝下堕胎药定然会伤及根本，极有可能导致终身不孕啊！”

“配一幅药倒不难，可夫人以后身体是否还能与老夫实在不敢保证。”

……终身不孕。

凌七脑海浮现出瑟瑟下身鲜血淋漓，痛苦哀嚎的画面，握剑的手抖了一下。

他拎着一包药走回临霜阁，刚进门便被扶芳接过了去熬。

趁着胎儿还没长大，越早喝便越好。

黑乎乎的药汤摆到瑟瑟面前时，扶芳已经备好了洁净的棉布，又让青禾烧了许多壶热水。

白菱年纪小，头一次见这场面怯怯出声:“夫人，您一会儿若觉得药太苦了，便吃点蜜饯压压。”

她把一盘果脯蜜饯摆到桌上，瑟瑟笑了笑对她们说:“一会儿我要是疼得忍不住了，你们可要及时捂住我的嘴，不能叫别人察觉。”

她端起药一饮而尽，被那苦涩味道呛得直咳嗽。

瑟瑟攥紧双手，在心中默默对那个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道歉。

是她不好，不能与寻常女子一般做个好母亲，相夫教子，稳度余生。

孩子，如果你要恨便恨我吧。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便削发出家，余生守着青灯古佛，日日为你念经祈祷……

泪砸到桌上，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她又等了一炷香时间，可药效却迟迟没有发作。

“扶芳，这药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喝下没有感觉？”

扶芳也不解道:“夫人，这确实是堕胎药无疑啊！奴婢亲手从凌七手里接过的，不会有假。”

瑟瑟想到了什么，起身披上外袍出门。她一开门便见凌七跪在屋前，腰背挺得笔直。

她抬手将药碗摔到凌七面前，飞溅的瓷片滑过他手臂和侧脸，留下一道道红痕。

“为何，为何要换了我的药？”

凌七一向可靠，从不会向今日一样擅作主张。瑟瑟平复心情开口，“你是担心裴昭归来得知此事会处罚你，还是觉得我这样有悖人性？”

“若是前者，则是你为主尽忠，我无话可说。可若是后者……”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眼眶里的酸涩，“你看到了，我在裴府的夹缝里苟延残缺，看似得宠，实则和你们没有区别。如今竟连自己的身体都做不了主……所以我不能自私地把一个孩子带到世上。”

“巫蛊之事闹成这样，傅雪柔也只是禁足，说不准哪天傅家出面就会把她放出来。我每走一步，都是踩在刀尖上小心平衡，一不留神就会摔个粉身碎骨。到时候，有谁能保住这个孩子？”

即便瑟瑟心中再恨，也做不到利用自己的亲生骨肉复仇。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并非因为裴昭就不爱这个孩子，而是因为太爱，所以不忍让他痛苦地活这一世。

“这便是夫人的顾虑？”

凌七仍笔直地跪着，秋风卷起他的马尾长发，又轻柔落下。

“府医说，您喝堕胎药极其伤身，以后恐难有子嗣。”

“这是我的报应，我甘愿。”

“不，”凌七干脆出声，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不甘与愤怒，“您要报仇，我帮。您不喜欢裴府，我带您走。”

“凌七……”

“他是夫人的孩子，只是您一个人的。您若怕他以后吃苦受罪，我便在此立誓。”

凌七利落出剑割开掌心。他头顶苍天，膝跪大地，盯着瑟瑟的脸一字一句:“我愿穷尽一生一世保护夫人和您的孩子平安顺遂，哪怕白骨曝于野，死无葬身之地，亦无怨无悔！”

“你……”

他这番话把在场几人惊得目瞪口呆，瑟瑟吓得连连退后几步，实在承受不起这份厚重的承诺。

“凌七，你不必如此……”

“夫人，”他起身走到她面前，不顾扶芳她们惊讶的目光，“我做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您并没有做错什么，所以谈不上因果报应。留下这个孩子，等大仇得报我便带您离开这里，去您想去的任何地方。”

……瑟瑟嘴唇微颤，“好，一个月时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谋划，只有杀了傅雪柔以后我才能毫无顾虑地离开。”

“是，小人明白。”

凌七心头涌上难以言喻的喜悦。夫人迟疑了，这就表明她愿意给自己一个带她走机会，看来夫人心里还是信任他的。

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尽早处理掉傅雪柔。可惜夫人与她之间的仇怨自己不能动手，否则他一剑便能了事。

此外出逃一事更要谨慎规划，裴川尚在府中，不能让他有所察觉。更不能牵扯到扶芳几人，毕竟夫人放不下她们的安危，定不舍得让她们冒险。

瑟瑟转身回房间，对着那空了的药碗不知在思索什么。扶芳命人撤掉空碗，担忧道:“夫人，您真的要走吗？”

瑟瑟没点头也没摇头，“扶芳，你们要记住，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住你们，不会把你们置于险境。”

“奴婢并非担心自己的性命，只是您走了，奴婢恐怕此生就再难相见了。”

“扶芳…”瑟瑟忍住不舍抹去她眼尾的泪，“不会的，等过几年，裴昭彻底把我忘了，我便安排人来给你们赎身。”

“奴婢记下了。夫人，您以后也要记得保重身体。”

扶芳握着瑟瑟白皙纤瘦的腕子，又自顾自的说，“您既然要留下这个孩子，一定要多多进补。不然孩子长得快，您的身子承受不了。”

“奴婢这就去做些滋补的膳食，再趁着您还在的日子给这孩子缝些衣服，省得日后您费心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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