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做得好

潜火营的人忙得焦头烂额，火还没灭，四周看热闹的百姓还凑在尸体附近议论纷纷，还有胆大的去掀白布，搞得潜火营的人脾气很不好。

黎灿上前去交涉：“你们把尸体放大马路上，当然会围一群人啊。”

他语气轻松，可细细听去就能发现他声音在抖，笑容也略有僵硬地堆在脸颊上。

刚才那人掀白布时，他眼尖地看到了杨启的遗体，心情不可避免的受影响，幸好此处没什么眼光锐利的人，没有人发现他的状态不太对。

潜火营的人赶着百姓，对黎灿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颇有些不满：“黎兄说得简单，这晦气的事，谁家愿意借地方放尸体？火还没灭，不放街上放哪？”

“也是……”黎灿假作思考，“诶，我马车停在不远处，那里僻静。不然把尸体运到那处死角，用我的马车隔着，想来也不会有人再围过来。灭火事大，你们先忙，我帮你们看一会儿尸体。”

“当真可以？不会太麻烦黎兄？”潜火营的人立刻换了神情，满目感谢。

“咱互相帮忙嘛，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黎灿摆摆手笑道，“再说今日我不过是为了上头跑腿送几份卷宗，无甚要紧事。”

这是黎灿为了最近几天行动方便，特意安排的行程，近日的确闲得很。

潜火营的人连声道谢，叫了四个人把两具遗体抬到了马车后面，放在墙角，然后便忙着去救火了。

“组长，楼主。”黎灿敲开马车车窗，“人走了。”

林清让打开车门，与温澜一起下车。

“两具遗体？”温澜跳下马车，见黎灿双眼通红，泪水都在眼眶里积成团了，还不等她问，他眼泪就掉下去了。

温澜微怔，看了一眼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明白其中一定有黎灿提到的杨启。

刚经历了魏承的事情，她对黎灿的痛苦几乎能够感同身受，奈何此地不能放纵情绪，她递给黎灿手帕，问道：“方才没被潜火营的人看出破绽吧？”

“没有。”黎灿慌忙擦去泪水，深深低下头，“属下刚才一直是笑着的，对不起，对不起……”

温澜听着黎灿哑着嗓子连声道歉，也不好再说他不该落泪的事。

林清让则更了解黎灿，知道他并非自幼由擒玉斋培养的细作。

在魏承案之前，黎灿是倒数第二级的韶粉色级，连从属的组别都没有，若不是他撞大运当上了大理寺录事，连韶粉色级都升不上去，只是最低的玉色级。

魏承案时，黎灿查事情周到且清楚，再加上保护俞家和林清让有功，所以把黎灿升了一级为湘妃色级。

实际上，黎灿的确没有太多的经验，年龄又小，因此看他这种状态，林清让也不忍太多责怪。

林清让看了眼不知该说什么的温澜、再看看低着头不敢见人的黎灿。

他抬起双手同时拍在温澜和黎灿的肩上，沉声道：“再多历练历练就好了，别慌，上车缓一下心情，这里有我和你组长先看着。”

黎灿羞愧地看向温澜，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温澜撞上他怯生生的目光，无奈又同情，理解地点点头，道：“去吧，车上有水囊，浸湿手帕擦擦脸。”

黎灿原本还能勉强忍住难过，如果组长和楼主都骂他的话，他满眼眶的眼泪一定能憋回去，不料他二人竟然会态度和缓地安抚他，情绪便反而绷不住了。

他表情都扭曲了，看都不敢看他俩，拿手掌挡住眼睛，点了个头就匆匆踏上马车。

林清让和温澜对视一眼，谁都没说什么。

温澜走到尸体旁边，道：“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女子是从上半身开始烧的，下肢灼烧情况不严重。

“面部特征无法分辨，身上两处匕首形成的伤，一刀离心脏近，伤口极浅，还有一圈青紫的圆形，有可能是砍这一刀时被什么挡了一下，没能致命。另一刀则正中心脏……”

温澜看了看尸体的手，又摸上她的手臂及腿部，此时尸僵已经形成，还不太严重。

她道：“以尸僵情况来看，她比这位男子早死了一个时辰左右——等等，她的四肢骨肉绵软，绝不是习武之人，应该不是献玉者。”

林清让从女尸身上勾出一个玉印，道：“可她有玉印……罢了，一会儿同样送回访玉阁去查是谁的玉印，看看那位男子。”

温澜蹲在地上挪了一步看向男尸，说道：“他的身体没有怎么被烧，容貌清楚，也是被匕首伤了心脏，是一刀致命。他身上的伤与这位女子的伤一样，都是同一款匕首，可行刀手法极为不同。”

林清让认同地道：“切骨极深，凶手的臂力并不适应用匕首，若凶手不是一刀致命，这么用匕首，没砍几下就会刀刃与刀柄断开，这种用法……”

林清让故意留了半句话没说，看向温澜，等待她的反应。

温澜正聚精会神，比早上的心乱迟疑之态好了一些，她接过话头：“这种用法，是用重剑的人较为习惯的行刀力量。”

林清让见状稍微安了安心，他明白温澜只是一时受了刺激感到迷惘，她不是会让自己沉醉于颓败之中的人。

只要有人给她足够的信任，让她重新相信自己进而获得力量，她便能很快振作起来……却也正因此，她会给自己更多的压力，会更辛苦。

“还有要看的吗？”林清让瞥了一眼温澜有些起皮的唇角。

温澜托起尸体轻轻翻动，确认没什么线索了才摇头。

林清让道：“那喝口水吧。黎灿，把水囊拿下来。”说着，拿白布把杨启盖上了。

“是！”黎灿已经缓过来了一些，拿下车上的两个水囊分别递给林清让和温澜。他见杨启已经被盖上，心里即哀痛又温暖。

林清让拍了拍黎灿的肩膀，算是无声地安慰一下。

黎灿鼻尖又有点酸，转头看见温澜也一边喝水一边在看他，眸中流有关心之意，令他心头情绪又有些翻滚。

他忙深呼吸一口，闭上眼睛逼自己去想正事，道：“属下救杨启的时候曾见过凶手，那人动作大开大合，的确不像是常用小件武器之人。

“并且，凶手连续两次攻击杨启都是奔着心脏而去。一次正面袭击是对准了心脏，一次杨启为了保护我……咳，杨启抱住了凶手，凶手便想展臂从杨启的后背刺入心脏，只不过这两次的攻击都被我拦下了，可惜还是让凶手给跑了。”

黎灿的声音只颤了一瞬便立马清嗓子恢复正常，又道：“还有，属下与凶手缠斗时，伤了凶手的手腕。”

林清让看着黎灿闭上眼睛努力维持平静的说话，听到黎灿说伤了凶手的手腕后，不禁与温澜对视一眼。

林清让露出浅浅的笑意，对着黎灿的方向轻抬下颌，示意温澜说话。

温澜感受到林清让的细心和藏在各处细节里的温柔，她看得出来今日林清让为了能让她重拾信心一直在认可她。

此时，他是在让她也如此对待黎灿，毕竟从黎灿刚才上马车的反应来看，黎灿明显还是将她当做重要的直属上级，还是更在意她的想法。

温澜垂眸，唇畔淡淡地勾起一隐弧度，干脆地道：“做得好。”

黎灿愣住，惊愕地睁开眼看向一向冷淡的温澜，盯着她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不敢相信今天他连情绪都没控制好，他的组长竟然还会夸他。

温澜瞧出他的诧异，加重了口吻：“手腕是容易露出来的地方，不方便藏伤，即便是用束袖也会比寻常要厚重。伤在这种地方对于缉凶而言很方便，所以，你那一击，做得真的很好。”

话说出口，温澜忽地想起魏承坐在牢里、双手被铁链拴着还弯腰俯在她身前，柔声夸赞她——“孩子，你做得真的很好。”

思及此，温澜的心情也不禁受了些波动，她眼眶发热，深吸一口气展目望向湛蓝的天际。

——先生。

我会努力，做得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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