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失误
九月十六的月影更满，硕大圆润的金色月亮坠在云端，恰逢一阵风来，推动云层覆盖月华，屋中月色被掩去，只剩烛火照明。
温澜凝重的神情被颤抖的烛光晃得模糊，餐桌前只有她林清让四目相对，黎灿等人已回避到其他房间。
“我方才沐浴时，在想‘同敌’二字何解，又想到杨启一组与財峰山一案有关，便开始回想楚侯府案的各处细节，我发现漏了一条……”
温澜闭上眼睛掩盖自责的情绪，压低声音，平缓地说：“小蒲被打是三个月前的事情，这件事是为了让魏承独自承担发配茶包，营造出只有魏承有条件下毒的假象。
“可与之矛盾的是，那日审判时书言又说‘装病只是为了接应洒金栀入府，当时还没有要准备诬陷魏承。’
“他说，诬陷魏承的行动是在荀应淮留下遗言之后开始的——既然如此，他三个月前就不需要把他的病症怪到中毒身上、不需要打伤小蒲营造只有魏承能发茶包的状态！
“所以书言提供的时间事件走向是错误的！是我当时没能反应过来！
“我一直以为书言背后是司空府，也以为司空府是所谓的‘第三方’，如今看来，只怕司空府只是比书言更高一级的牺牲者、是真正的‘第三方’推出来的替罪羊。
“他们故意引咱们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锁在司空府身上，好让咱们误以为除去司空府就是消灭了敌人，实际上敌人仍安稳的隐在深处……”
温澜脸色发白，愧疚到不敢再看林清让，起身行礼，道：“楼主，对不起，这个问题这么明显我却没有发现，都是我的责……”
“是我的责任。”林清让打断温澜的话，用冰凉的手托起温澜的手臂，扶她站直。
这些事他在看到万金坊密道里的名单时就有过怀疑，他知道温澜也是意识到这件事才开始回忆魏承案的细节，他能想象到她此时的难过和挫败感。
“当时书言在审证院说那些事时我也在，查案全程我也都有参与。”林清让凝眸望着温澜的眼睛，“你是调查者，本来就容易陷入当局者迷的状态，我是督察，除了监察你断案行事是否逾规之外，我还要检查此案的细节，是我没做好。”
“你……”温澜见林清让神色认真、态度坚决且不容反驳，担心地问，“你是想替我抗下惩罚吧？”
林清让意识到自己有些严肃，忙缓和一点神情，宽慰道：“放心，此事不是在查案过程中发生的失误，而是在书言认罪时出现的与案情细节不符的状况。
“既然发生在审证院，那除了我有责任以外，屏风内的人也有责任。当时大家都被书言最后喊的那个‘计中计’分散了关注此事的注意力。纵使要追责，也不会太严重。”
林清让温和地看着温澜，他不想她太自责、不想她再把所有事情都抗在肩上、更不想她再陷入到对自己的失望质疑之中。
“此事大家都有失误，而这类失误在行事过程中都是难能避免的，无论是谁做都会有瑕疵。你我之间只需吸取教训，不需推诿责任。”
温澜完全没料到林清让会是这个态度，方才沐浴时她意识到这处失误后，连自请降色级归于普通组员的决心都下了——竟这么轻飘飘的过了？
“只需……吸取教训？”
温澜不敢置信的问。
林清让微笑着点头，起身拿来上菜时用的食盒，捧着一个大碗开始装菜。
“傅组长好好想想吧，咱们都有什么需要完善的，包括对我也是。”他往碗里夹了炖排骨、烧白菜、沿着碗边放了三个馒头、然后又开始仔细的给红烧鳜鱼挑刺。
温澜怔着神，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也不想管，只说：“您不怪我，那访玉阁那边呢？毕竟此事很有可能导致、他们去查司空府及荀家一案时走入误区。”
林清让语气轻松，道：“司空府的确出现了各位遇害的献玉者的详述笺文，无论如何访玉阁都该去查，唯一的误区就是怕他们会认定了司空府就是最大的敌人，从而有些判断会失误。”
林清让贴着烛火仔仔细细的挑刺，满不在乎的说：“若他们的判案失误还要怪我玉楼的人，那我便要好好跟屏风里的吉祥物们论一论了——”
话至于此，他抬起头看向温澜，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而若说论道，谁能赢过我玉楼楼主、云华君呢？”
温澜瞧着他被烛光映得暖洋洋的脸庞、以及眉目间的轻松俏皮之态。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师父带着徒弟翘课的感觉——好似天塌了，也有师父在前面挡一挡。
可惜，如果这种轻松的感觉出现在她九岁之前，她会很喜欢。
从九岁之后，她便清楚的从魏承身上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会给旁人造成多大的伤害，再想到沧浪江上的凄惨百姓……
她已经不能接受自己用玩笑的方式去消泯自己的错误。
尤其是此事涉及到她最重要的人——魏承，荀应淮。
面对他二人的事，她竟还会有失误，如果因为这个失误造成他俩的案子走向不可挽回的方向，她又如何能释怀？
温澜垂眸掩饰伤痛，又想到不好晾着林清让的好意，便弯腰行礼，顺着他的话说：“是，那还要靠楼主多多照拂了。”
林清让坐在她身前，感受到她的情绪并没有缓解，又一次不等她行完礼就扶起她，安抚道：“别怕，我心里有数，此事绝不算是严重的失误，且还有挽回的余地。”
温澜不解地问道：“如何挽回？”
林清让脸上的玩笑之态褪去，正色道，“我认为书言绝非是说漏了嘴，而是故意留下这条线索给咱们，就像是司空岳渊很有可能是故意引咱们去万金坊一样。所以，傅归，你是否有信心亲审书言，得到有利于此案的线索？”
温澜心神一定，眼睛都亮了起来，郑重地答应道：“有信心！”
她双手交叠作揖，深深地埋下腰，道：“还请楼主给属下机会，属下势必会撬开书言的嘴，让他说清司空府一事到底是何情形！”
林清让安安稳稳地承了她这一礼。
他听她声音笃定，双眸也不再死气沉沉的，心知她是真的从压抑情绪里振作起了精神，便再一次把她扶起，微笑道：“既如此，我们去访玉阁吧。”
温澜迎着林清让的目光，眸中感念之色不减，诚心道：“多谢。”
她清泉般的瞳孔被烛火照得晶莹剔透，林清让对上这样一双眸子，一时间只觉得烦恼尽退，微微歪头，粲然露出笑意，回应她的感谢。
他托起装着红烧鳜鱼的盘子，道：“你没吃饭，带上火折子，上马车后先借着亮光把饭吃了。这可是桑莹莹馋了半天都没动的红烧鳜鱼，你得珍惜她的心意。”
温澜终于明白他刚才是在给她挑鱼刺，心里流过一阵暖意，脸上也崩不住一贯的淡漠，温暖的笑容浅浅地缀在嘴角，应声：“好，我一定好好吃。”
林清让早就在寺民出去的时候发信申请前往访玉阁，还让寺民熬了两份安神汤带在路上。
他带着温澜从西角门离开，走向平常访玉阁来接他的路口。
正逢云散，满月的光芒照在银色的马车前，林清让和温澜双双一愣。
温澜感到意外，唤道：“袁白……副堂主。”
“不是。”林清让说道，“这是琏堂主，袁墨。”
温澜反应过来是袁白袁墨双生子，暗道即便是双生子，也未免太像了。
袁墨打开马车门，一言不发，只用动作示意二人上车。
“怎么会是你来驾车？升任琏堂主后这么闲吗？”林清让拎着食盒带着温澜上去。
袁墨动作不停，关门前简短的回答：“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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