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背负
坴京,司空府。
司空育客孤独的坐在院子里,看着摆在院中摆放的棺材,里面是一具被火烧过的尸体,用来冒充邱副将的。
来送尸体的献玉者没有多言,纵身消失在夜色里。
司空育客又枯坐了一会儿,才脚步蹒跚地走向棺材,故意忽视了棺中尸骨的身份,自顾自的发泄道:“当初,我只当是与你们结为一党,拥护八皇子夺嫡。后来书言为我们父子派了一个又一个任务,我才知道,原来还与兆国细作有牵扯……”
书言留下的锦囊在司空育客的怀中隐隐发烫,他自嘲地笑道:“最后我才知道,你们不是要夺嫡,而是要造反!可恨,等我意识到此事时,已然泥足深陷,什么都晚了。”
司空育客恼恨地拍了拍棺材,哀痛地抬头望入天幕。
“最后、到最后了,书言还为了保你们而逼我……”
司空育客形容枯槁,好似晚秋的枝叶,不敌寒风而弯下腰背。
“也罢,为了我的儿子们,我不在乎什么是是非非、更无所谓什么真相。”
司空育客袖手走入书房,换好朝服,闭目养神。
一个时辰后,夜深时分,府中又来了几个人,有人负责带走了棺材,有人则走近司空育客。
“司空,你知道该怎么做,对不对?”
司空育客睁开眼睛,笑道:“夫人好手段,老朽能走的棋步都走了,路行至此,自然会为了子孙安稳,舍了这条命——您,不必担心。”
“但愿如此。”纪攸向放下一枚昆山玉佩,冷笑一声,纵身归于黑夜之中。
司空育客知道这是纪攸向在威胁他,暗喻他的长子在她的手里,可他知道此物是儿子特意留给她的,并不太担心。
“可是我的儿,为父骗了你们……”司空育客悲苦地笑了,“为父,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坴京。邱家真正的势力并没有在这场围剿中被除,更别提他们身后的人了。”
他掏出书言留给他的锦囊,放到蜡烛上点燃,火光照亮了上面的字——认下谋杀荀家满门的罪名,可得邱家及细作两方满意,必会福泽子孙。
“这事,为父就自己担了!”
诺大的司空府里空空荡荡,只余这一星火苗,虚弱地照亮一寸天地,引来东隅天明。
当晨光铺满整个坴京之时,街头巷尾、京城内外,就都是搜捕司空父子的图文、官兵。
百姓围在告示前议论纷纷——
“天啊!荀家竟然是司空侍郎害的?!”
“铁云军的邱副将也死了,此案竟然是铁云军报的!”
“是啊,你瞧这写着呢,邱副将及其麾下之人以命相搏才查出了司空府密谋陷害了荀家满门!”
“这是为了什么啊?!”
“据说司空府站队了四皇子,而荀家站了三皇子……”
“诶你怎么敢说这些,不要命了?”
百姓们欲言又止又跃跃欲试,臣子党政的风便刮在了三四两位皇子身上,引得圣上猜忌。
满街的官兵搜查了两三日,最后,在因爆炸而关闭的万金坊里逮捕了披头散发的司空育客。
而司空岳渊兄弟三人无人见过,追捕令一座城挨着一座城的贴过去,三人也如人间蒸发一般,无处可寻。
.
“司空育客这一计也在楼主的计划之中,大嬴朝中总要有人承担下荀家满门被害一事,不然大嬴的人再查下去也对咱们也不利。”
温澜给黎灿解释着,那日去司空府秘谈,黎灿并不在,直到事情结束她才方便给他借此分析局势。
“那邱副将岂不是成了救护荀家的英雄了?”黎灿震惊地道,“明明是邱副将杀了荀应淮,就算是邱副将现在被困在访玉阁,属下也不愿意见他在大嬴受人称赞。”
温澜给药炉扇火,她淡淡地道:“仇已经报了,在兆国也会如实记录,便莫要过分在意敌国的情况了。”
想到荀应淮,她心中说不上是释然还是愧疚。因悬崖坍塌而引发了泥石乱流,邱副将被乱流冲进河中,死不见尸。
温澜不知道在邱副将被冲走前他到底死没死,林清让坚定的说邱副将没死,而她自己总觉得……
温澜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总觉得是自己亲手断了邱副将的颈骨,如果真是这样,她的罪过便大了。
不过……
温澜攥住自己的手,她虽然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心里很痛快。
这回潜入大嬴,她发现自己似乎并不了解自己,原本毫无波澜的心里常常会掀起复杂的情绪,纠缠萦绕于心尖,令她分辨不清自己是何状态。
她看了一眼自己早已洗褪了红泥的掌心,未来的路再也没有荀应淮和魏承了……可是,唯幸,此时她并非孤身一人走在路上。
“组长,楼主什么时候才能醒啊。”黎灿盯着药炉里的火苗,“陈老那边什么都不肯说,还不让咱们进去,我、我都有些害怕了。”
温澜抬眸看向黎灿,黎灿慌忙解释道:“您别嫌我胆小,我就是、我是、我……”
“无妨,我明白。”温澜能理解黎灿。
因为身处的环境太冰冷,所以每尝到一丝温暖都会被放大。
——而她,又何尝不是?
林清让与细作组织中一贯冷漠的上下级关系不同,他细腻温柔,几乎在各方各面照顾着他的属下,遇事时亦主动承担,从不以弃车保帅之态牺牲任何一位组员。
即便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林清让在黎灿和温澜的心中都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此时他命悬一线,她和黎灿都不可避免的为其悬心。
好在最近没有被安排任务,大家都在宝芝堂养伤,能守着林清让。
温澜在坠落时摔断了脚踝,至少一个月不能走动,正好借机养手。
“《尸语录》背下来了吗?”
温澜突然开口问黎灿的功课。
黎灿正色道:“背下来了!”
温澜望向林清让的房门,道:“我相信他一定会活下来的,你好好准备这些东西,等你手和手臂上的伤养好了,我再教你练武——等楼主醒了,你可以让他考你。”
“是!我等楼主考我!”黎灿笑了,眼中却存了一汪泪意。
其实那日黎灿很清楚是温澜杀了邱副将,可楼主命他带走“活着”的邱副将时,他就知道楼主想要一力承担下违令杀死邱副将的责任。
当时他想保护组长,也想保护楼主,正不知该把尸体运往哪里时,悬崖崩塌,他便趁机将邱副将推入泥石乱流之中,让尸体消失于悬崖之下,再无追责的可能。
此事温澜不知道,他必须要等林清让醒了才能禀告。
“想什么呢?”温澜见黎灿久久不说话,问着。
黎灿叹了一口气,诚心道:“希望有一日我也能像楼主一般厉害,策划了这样多队伍同时进行的围剿行动还能做到己方无人死亡……受伤最重的,就只有他。”
温澜递给黎灿一把扇子,给他找点事做,同时宽慰道:“他也一定会好的。”
屋中的陈疏竹和陈袭听到温澜二人的对话,不禁愁闷地对视一眼。
陈疏竹端着铜盆坐到林清让床边,把他鼻子里塞的药布拿下来,发现鼻血还在流,心情愈发沉重。
“师父,他还在流鼻血……这高热不退,颅脑内脏都有损伤……外伤更不必说了……他、他到底能不能……”
陈袭疲惫地揉着额角,能做的他都做了,接下来只能看林清让的造化。
但是他也不想就此放弃,只靠等待天命,便道:“去把针烤一遍火,洗净了带回来,半个时辰后再行一遍针……你出去的时候,让傅组长和黎灿回屋休息。”
陈疏竹叹气,给林清让擦了擦脸,重新卷了干净的药布塞入他的鼻中,转身出去撵人。
陈袭独自留在屋里,走近林清让,指腹搭在他的脉上,低声道:“你得醒过来。”
“事情刚刚开始,你如何可以放弃呢?”
“你母亲当初的遗愿你忘记了吗?”
“你不要忘了,活下去是为了什么、又都是为了谁。这世上只剩下他与你流着相同的血了,如果你死了,他还能活吗?”
陈袭感受到林清让的脉搏似有变快,他立时坐直了腰背,催道:“坚持住!你的命不止属于你自己!你想想定远侯府!”
无论何时何地,定远侯府四个字似乎永远都能触动林清让的精神,不管意识如何沉沦,只要尚存一丝气息,他都会被这四个字刺痛。
他的身体骤然痉挛,整个人翻身挣扎到床边,狠狠地从肺腑里喷出一大口血!
——直接染透了床幔。
院中的温澜只觉得嗅觉一瞬间被捕捉,她收回已经推开房门的手,越过陈疏竹,不管不顾地推开了林清让的房门。
陈袭也顾不上再拦着大家进屋,拽住追到屋里撵人的陈疏竹一起往外跑,喊道:“快!你去准备药浴!我去取针!别耽误!”
温澜被滴着血的床幔震住,反倒是黎灿先一步扑到床前。
林清让鼻间的药布因他刚才喷血的动作而掉落,他失去止血的药布后,鼻血很快就因为他侧躺的姿势而染红了半张脸。
他的肩头时不时就会痉挛耸动一瞬,每每此时,半张的嘴角都会无意识的流出鲜红的血。
温澜吞咽一口苦涩,缓步半跪到床边,去摸他的血。
被吓得冰凉的指尖触及他温热的血液和柔软的肌肤,因此触感,林清让竟睁开了眼睛。
黎灿见状心里一喜,连声喊着楼主醒了冲出房间。
林清让眼帘半敛,瞳孔迷茫地挪动,望进一片虚无之中。
他的嗓子里有汩汩的血液上涌之声,他微微张开嘴呼吸,肺腑和喉间的嘶鸣好似能撕碎血管。
“好疼……”
温澜攥住他的手,抚慰道:“忍忍,会好的,坚持下去,陈老马上过来!”
林清让好似有了一些力气,他抬起视线看进她的眼中,虚弱的神色里带着悲凉的哀痛。
“为、为什么非要、非要是我坚持……”
温澜愣住,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下一刻她便被陈袭和陈疏竹从床边扯开,连带黎灿一起被推出房门。
二人的手臂渐渐拉直,林清让很想握住她,无奈身上毫无力气,只能眼看着她指尖脱离、手臂滑落。
林清让紧紧地望着她,在房门渐合上、她的脸只剩下一双眼睛时,蓦地笑了。
请别为我悲伤。
死亡会带走一切希望、美好、欢喜与美好,所幸这些我都没有。于是能失去的就是痛苦、悲伤、愧疚与亏欠,所幸这些罪孽我还没来得及背负。
因此,能在我还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时候离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阿清。”
温澜一直与他对望,撞见他满足的笑容,心里没由来的发慌,还不等她对他说些什么,门就被嘭地一声关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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