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未归
一个半月后，宝芝堂。
温澜坐在林清让的病床前，用绵软的帕子轻轻替他净面，小心地描过他的鼻骨，生怕他再流血。
那日他短暂的清醒一瞬后，他就一直在吐血，心跳一度停止，陈袭和陈疏竹在房间里熬了两天一宿才将他这一口气吊住。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不发烧、不吐血，身上的伤也已呈愈合之态，可惜意识一直没有恢复。
冬日里洒进屋内的阳光似乎要比春夏两季要温柔，温澜给林清让擦完脸后就坐在床头，陪他一起晒在阳光里。
陈袭苍老沙哑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楼主不知何时能醒，颅脑内的淤血还未散，会持续影响他。虽然可以通过治疗和保养而消除，但终究是需要一段时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温澜静静的听着，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她知道陈袭是在给袁墨解释，今日是访玉阁派袁墨来确认林清让和她的病情，袁墨问道：“那淤血会带来什么症状？”
“还不清楚，需要等他醒过来才能知道。”
随着陈袭声音传来的瞬间，林清让羽翼般的睫毛似被风吹动，下一刻，温澜就与一双清澈的眸子对上视线。
四周一片寂静。
温澜自然地凝视着那双碎冰般的眼眸，恍惚记起初见那日，秋日阳光洒在他眼中，目光清润透彻，不染纤尘。
还不等温澜有反应，那双眼睛里就粲然露出笑意——晶亮的光芒映在瞳孔，纯净灵动。
温澜终于被笑容触动，她腾地一下站起来，无措地探出双手在空中划了两下，最终也没敢去碰林清让。
她想喊陈袭，刚吸一口气就担心会吓到林清让，大脑迟滞两息，才想到可以出去叫人。
她推开卧室的门，怕风吹到林清让，便顺手要关门，再对上他唇畔的清澈的笑意，心里忽地闪过一丝异样感。
她不敢耽误，关门，再推开外厅房门，疾步跑到摇椅旁薅起陈袭，道：“他醒了！”
陈袭不满地皱起眉毛，不耐烦的问：“谁？”
这个字一落地，院里的袁墨、陈疏竹、黎灿同时齐刷刷地起身，继而和陈袭一起争先恐后地冲到屋里。
温澜紧随其后，细心地关上两道门，然后就站在门前不动，望着林清让脸上的迷惘之色。
“能看清吗？”陈袭都来不及坐下，俯身在床上试探林清让的视线，瞧见他眼神清亮，瞳孔能随他的手而动后，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气，整个人也往后坐去。
陈疏竹忙扶住陈袭，黎灿飞快地送来个椅子。
“能看见就好，老夫最担心的就是他眼睛。”陈袭又在林清让耳边拍了拍手掌，见林清让不满地蹙眉挪了一下身体，又道，“也能听见、能听见。”
屋里众人都喜气洋洋，连寡言少语的袁墨都面露笑意。
只有温澜还贴门站着不动，她指着林清让，迟疑着问道：“你们不觉得……他眼神有点太干净了吗？”
众人不解地看向温澜。
温澜继续说：“并且他一直没有出声。”
众人又转头看回林清让。
陈袭俯身，道：“楼主，说句话！或是随便出个声都行！”
林清让双唇紧闭，看向陈袭的眼神里稍显烦躁。
“说话啊！”陈疏竹忍不住轻轻推了他肩膀一下。
林清让抬起眼神，似有惊恐之意，双肩缩紧，想要躲开陈疏竹。
陈疏竹一愣，手僵硬在半空中。
“楼主？”黎灿靠近床边，求道，“您说句话吧，您是没力气吗？”
袁墨也挤过去，床边的光芒被大家的身影挡住，站在门前的温澜注意到林清让的情绪明显变得慌乱。
她上前拉开黎灿和袁墨这两个不会医术的，想给林清让留出些空间，她刚要带着他俩往后退，臂弯却被林清让拽住了。
温澜低头看向他，见他似有求助之意。
她紧张地道：“楼主，说话，说你怎么了？你……为什么是这种眼神看我们？”
林清让张开嘴吸气，又吐息，痛苦地皱起眉头，继续用力，却没能发出声音。
温澜瞪大眼睛，催陈袭道：“快看看，他是不是说不出话了？”
“疏竹留下，你们都先出去！”陈袭立刻起身，摊开小桌上的药盒翻东西。
欢喜的氛围被打碎，黎灿忧心忡忡地转身往外走，温澜也要走，可林清让不肯放开她的手臂。
“楼主？”温澜总觉得林清让的眼神不对，也能明显感觉到他特别依赖她。
她蹲下身，林清让迅速把搭在她臂弯的手下滑到她的掌心，紧紧地握着。
温澜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她在他耳畔悄声询问道：“你怎么了？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如果是的话，就用手指点一下我的掌心。”
林清让目色懵懂茫然，他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更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没有去用手指探她的掌心。
他失落的垂下眼眸，摇了摇头。
温澜心里不祥的预感逐渐压不住，她道：“你……你先让陈老他们看看你，我就在门口等着。”
林清让还是不松手，她又不能硬掰开。
“那你先留下吧。”陈袭也意识到林清让情绪怪异，他拿着准备好的针走回来。
与蹲在床边的温澜擦肩而过的时候，温澜握着林清让的手半弯着腰起身，凑在陈袭耳边低声问道：“淤血，会对神智有影响吗？”
陈袭通身一颤，不可置信的盯着温澜，又低头去看林清让，瞧见林清让正用陌生眼神的迎着他的目光，心道不好。
陈袭坐倒在椅子上，重重吐息。
陈疏竹不解地问道：“师父？您怎么了？”
“先看看。”温澜蹲回去，手还握着林清让，她将自己缩在床边，尽量不影响他们治病。
她看着陈袭先是搭了一会儿脉息，然后用一块牛骨小板压住林清让的舌头，观察一番后，又捻出一根针扎在林清让的穴位上轻轻捻动。
“试试，出个声。”
林清让深吸一口气，最后也只发出了含糊不清的音节，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房中其他三人脸色变沉，默不作声的消化着林清让的状态。
温澜又问道：“神智呢？还好吗？”
陈袭疲惫地扶额，沉默了半天，才说道：“有影响，瞧他的样子，恐怕是不认识咱们了。”
“您说什么？”陈疏竹没有心理准备，慌忙蹲到床边，“林清让！你别装傻！你、你——”
他话没说完，就起身拿来一支笔一张纸，道：“我才不信你傻了！你给我写！写我的名字！”
温澜早有预感，即便如此，她也不禁期待地看着林清让的手，希望他能写出来什么证明他没事。
奈何，林清让什么都没写出来。
“别折腾他了，也许等淤血散了就好了。”陈袭阻止陈疏竹，陈疏竹拿回纸笔，颓败地低下头。
温澜的心随着空白的纸而坠落，沉默了片刻，又不解的问：“那他为何看起来这样依赖我？”
陈袭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温澜，他看得出来林清让对温澜的感情，而这种倾慕之情会天然的带来好感，并不会因为记不起来而忘却。
只不过，他不能给她这样解释，好在还有另一种可能。
“印随之象。”
温澜没有听懂，问：“什么？”
“鸟类会把破壳后第一眼看到的生物当做母亲，或许，他醒来的时候是你陪在身边，便形成了情绪上的依赖吧。”
温澜垂眸，见林清让已经握着她的手睡着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把手抽出来，只用另一只手拿起刚刚搭在床头上的帕子，擦去他指间沾染的墨迹，呢喃道：“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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