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婚期
腊月初九，夜半三更。
邱言枫红着眼睛拜访定远侯府，与定远侯商议热孝成婚一事。
“这是来传信的人给我的信，母亲临终遗愿，是希望我们莫要耽误婚期，早日去往棋昌。”
邱言枫双眼无神，脸色惨白如纸，在寒冬腊月里，额角一直冒着细密的汗珠。
定远侯拿着信不语，热孝成婚如同冲喜一般，楚邱两家联姻已然是下嫁，如何还能再受委屈？
他道：“时儿自幼养在我膝下，自从我夫人去世后，年仅十岁的她便独自将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我对时儿，既有身为伯父的责任，也有对她的亏欠和感激，实在不愿委屈她如此草草成婚。你们年岁都还小，不如再等三年吧，我会去跟圣上说明求恩准的。”
邱言枫呆愣着没说话。
他还尚未感受到母亲逝世的悲痛，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自从定了婚期之后他就一直期待母亲入京，原以为很快就会见到，却一直推迟进京之日。
他焦心的等待着，他想不通怎么会等来母亲的死讯。
“你还好吗？”定远侯见邱言枫的冷汗都汇成水珠顺着鬓角滚落，不免关心一句。
邱言枫似是没听懂，他神色木然地看向定远侯，只重复着问：“侯爷，我母亲的遗愿……”
此时，楚清时也得到了消息。
她下床走到桌案前，望着白梅出神，手里捏着个小小的香囊，一动不动。
榆雪给楚清时披了个外袍，不敢打扰，安安静静的守着。
过了片刻，楚清时拿起笔，道：“大伯父只怕不舍得委屈我，可楚邱两家的婚事是圣上赐婚，其中所谋之事我大抵明白……你替我把这个交给大伯父，让大伯父一切从大局出发，无须考虑我。”
榆雪红着眼睛，劝道：“小姐，若是热孝成亲，四处不能见红，您的喜服上也要罩白纱，那这几个月的辛苦便……”
“说穿了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没什么要紧的。”楚清时打断了榆雪，“去吧，别心疼我，此事没有这么简单，就别让大伯父为难了。”
榆雪只能拿好字条去找定远侯。
.
“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澜一边换夜行衣，一边问寺民。
“您是说邱家的大概情况吗？”寺民解释道，“咱们之前杀的邱副将是邱言枫的叔父，邱言枫的父亲邱闻道是驻守棋昌的总尉，已驻守……”
“这些事情我知道。”温澜打断寺民的话。
在杀邱副将前，温澜曾在玉楼彻夜未眠，把邱家的发家史通读了。
邱家因邱闻道立下奇功而发家，其他几位兄弟也在军中谋职，只不过是武将的缘故，皇帝有意压制邱氏族人在军中的职位。
邱闻道十六岁参军，一路从无名小卒拼到总尉将军仅用了八年时间，并打破了大嬴驻边大吏五年一换的规矩，连任在棋昌近三十年。
只因他曾将困扰边疆近百年的漠北一族打退至鹰隼岭之外，灭其兵马九万余人，乃是大嬴史上唯一一位消灭了漠北精锐军队且完胜归来的将军。
邱闻道依照皇命与一位已经落魄的世家郭氏女成婚，生下儿子后便送回坴京，由邱闻道的母亲抚养。
邱闻道共有两子一女，长子生来残疾没多久便夭折了，女儿由妻子家抚养，只有最小的邱言枫独自在京长大。
如今邱闻道年过不惑，身体不济，恐无力再威慑漠北新王，因此请求皇帝为邱言枫赐婚，携妻子共赴棋昌历练，接替他的位置……
温澜问寺民：“我是想知道，邱夫人为何突然病逝了？在此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此事尚且不知，访玉阁飞鹰传令，让您尽快查清。”
温澜点头，心中晃过几点疑惑，道：“楚家要与邱家成亲，需双方长辈见面才能定亲，自从赐婚到现在，邱闻道及邱夫人一直未曾入京？”
楚家？
林清让心口一跳，开始留心他们的对话。
陈袭瞥了眼林清让，继续在摇椅上坐着不说话。
黎灿之前调查魏承案的时候查过楚邱两家婚约的事，解释道：“漠北一直记恨邱闻道，尤其新王继位后更是蠢蠢欲动，邱闻道不能离开棋昌。至于邱夫人，据说是在赐婚后便要入京，奈何体弱，眼瞧着临近汛期，就耽误了出行，后来又病了一场，具体启程时间不确定。”
“黎灿现在出门不方便，寺民，你去联络访玉阁询问棋昌一带的献玉者，查出邱夫人的启程时间。”温澜立刻下令，“再回玉楼找人出城，以京城为起点反向去查邱夫人的来时路线，我要知道她路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床上默默听了半晌的林清让敲了敲床柱引起大家注意，运笔极快地写下一句——至少派十五人，调查过程中一定会遇到多条线路、不知具体走向的时候，每遇到一次这种情况就分出三人去调查分岔路线。
三人俱是一愣，继而都眼中带笑地看向林清让，倒把林清让弄得不明所以，睁大眼睛左看右瞧。
温澜解释道：“我们是觉得你思虑周全。”
黎灿眼眶都红了，贴着床柱看向林清让，道：“楼主，您终于像楼主了。”
林清让听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没有理会。
“邱夫人的棺椁在哪里？”温澜拉回正题。
寺民道：“还在京外，开城门后才能入京。”
“距离开城门还剩两个多时辰。”温澜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案，“时间来不及了，得等棺材入京后再伺机开棺了。”
想了想，她又道：“派人盯住铁云军那边，邱副将虽然死了，但是邱副将当时能调用那么多铁云军的人为他私用，那些人必定都是邱家的势力，难保军中还有其他漏网之鱼。邱夫人的棺椁入京，他们或许会有动作。”
“是，您放心。”寺民应声。
黎灿等了等，见温澜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便趁机问道：“组长，如果邱言枫为了守孝要将推延婚期，你们会不会也要留下来？那我该怎么办？我调往棋昌廉正司的调令都下来了，大家都以为我已经启程了。”
“他们不会改变婚期的。”
温澜笃定地说：“楚邱两家联姻与当年邱闻道和世家女联姻是一样的，是大嬴皇帝选了一个值得信赖的家族以其势压制邱家，再生下孩子送回京中为质。
“既然邱闻道年迈，邱言枫又一向是文武双全之人，他子承父业已是箭在弦上之态，尽快孕有一子也是势在必行，怎么可能守孝三年？”
温澜心中又恍过一丝疑虑，道：“邱闻道的妻子、也就是过世的邱夫人，她的家族郭氏是空有世家贤名，实则已远离政权中心，如此家族与邱闻道联姻，既能以族势压制新起之秀邱家，又不用忌惮与邱家形成党羽……”
黎灿明白了温澜所想，接话道：“楚家是身在权力中心的，还是几百年的鼎盛世家，与邱家联手，似是如虎添翼。您是觉得，皇上让楚邱联姻这步棋，没考虑到党羽一事？”
“可是楚二小姐并非定远侯所生，而是二房独女，定远侯只是她伯父。这样难道不也是既可以以家族之势威压，又不足以形成党羽吗？”寺民暗喻楚二小姐的地位不足以成为结党媒介。
坐在床上的林清让听到定远侯三个字身体一颤，手下纸一皱，神情绷紧。
温澜和黎灿寺民都没有察觉到林清让的反应，只有陈袭看到了林清让变白的脸色。
陈袭坐直身体，观察了一会儿林清让，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便没有打断大家。
黎灿反驳寺民的话：“楚二小姐自幼由定远侯夫妇抚养，与亲生无异，再说她还是定远侯亲弟弟唯一的女儿，定远侯自己的长女夭折，整个侯府就她一个小姐，多么尊贵的人物。其实，若有心结党，就算是楚二小姐一无是处，只要姓楚，就能因婚姻而成为命运共同体，但如果地位不高，有可能在党争失败后楚家舍弃她……”
黎灿话说到一半，心中可怜女子的命运，没有再说。
温澜察觉到一丝疑点，问道：“楚侯长女也夭折了？”
“是。”黎灿回答道，“朝中有人说，老定远侯身体不好，因此他的孩子们都体弱。老定远侯共有四个孩子，夭折了二人，楚二小姐的父亲也是英年早逝。定远侯膝下先后有一女两子，嫡出长女早早夭折，世子则是一直有喘病，十三四岁的时候身体愈发不济，送去气候宜居之地，可惜还是病逝了。现在，就剩下一位八九岁的庶子了。”
温澜眸光流转，问道：“那如今的定远侯府，岂不是除了楚二小姐以外，嫡系已无下一代了？”
床柱突然传来咣的一声。
大家齐刷刷地转头看去，发现林清让正一手扶额，肩膀撞在床柱上，几乎坐不稳身体。
“楼主！”温澜伸手揽住林清让的肩膀，坐到他身边让他靠稳她，“你哪里不舒服？”
林清让不清楚自己怎么了，只是身体似乎抵触着什么巨大的、足以压垮他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他抓紧温澜的手，好像是想像平常一样借此获取安稳，却不知为何，与她的对视反而会加剧恐慌和焦躁。
他痛苦又无措地用双手压住嗡鸣不断的耳朵，把自己摔在枕头上，将脸埋在其中不肯见人。
陈袭拽过林清让的手诊脉，又取了四五根针扎在林清让的穴位上，片刻后，林清让的脸色就好了不少。
“没事，让他休息吧。”陈袭对温澜说：“傅组长，时辰到了，你不能再留。”
“可是他……”温澜犹豫。
陈袭脸色一冷，道：“您会医术吗？”
温澜语塞，自知留下无甚大用，一切还都要以任务为主。
她轻轻拍了一下林清让的手，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别多想，我明晚回来。”
林清让从枕头里露出一只眼睛，点点头。
温澜抿住唇角，又拍了拍林清让的手，才转身离去。
林清让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曾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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