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开棺

腊月初十，邱家的迎亲队伍安静地走在街上。

邱言枫骑在马上，双目空洞，干涩发红。

昨夜起他便想让自己好好哭一场，奈何，眼泪如同消失了一般，连他去接棺材时都没有泪意。

此时，他看着喜牌上的红绸换做白布，喜轿上也披了几层白幡，轿夫腰间系着白色腰带……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定远侯府门前是用白缎覆盖喜幔，迎着晨辉泛出光泽，远远望来像晶莹的积雪一般。

热闹又欢喜的堵门一类的习俗都没有进行，邱言枫的喜服外罩着一层白纱，他直入正厅，看见了盖着白色喜帕的楚清时，不禁羞愧地低下头——这跟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他见楚清时举止端庄，娴静地配合着他的动作与定远侯拜别，再与他一起握着白色的夫妻喜绸，双双迈出侯府。

“对不起。”

邱言枫亲自扶着楚清时入轿，趁着俯身的功夫，声音颤抖的道歉。

“我无妨的。”

楚清时语气平静，当真不为自己感到委屈。

她很清楚自己没有的选，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她只能劝自己——她的婚姻是为了朝政、为了军政、为了家国安康。

想到这里，她又摇摇头，唇畔勾起自嘲般的笑意，暗讽自己将可悲拽上高台，冠冕堂皇。

身下的轿子被抬起，白帕在眼前飘飘荡荡地晃着，一如她的人生，随风而动，由不得自己。

她低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只比铜板大了两三圈的香囊，那里面装的是一朵干枯的梨花——来自于今年春天。

今春冬雪初融、春景繁闹之时，各处宅邸都争相做宴赏花，楚清时也设了一宴招待京中权贵。

那日她忙着招待客人，处理宴会的各项繁琐细节，一直忙到歇午的时候才有空休息一会儿。

当时她身边大部分的丫鬟都派去做事了，只有榆雪跟着，恰逢榆雪肚子有些不适去方便，她就独自等在凝雪亭廊。

凝雪亭廊的梨花开得尤为茂密漂亮，恰时风起，她又一向最爱梨花漫天纷飞的景象，不禁醉了心，顺着亭廊缓步而行，往花丛深处走去。

便是那时，亭廊拐角传来一声轻响，她侧身回望，瞧见有位身着天青色云锦衫的少年站在白梨花树之下，他玉面长身，有竹兰君子之态。

他抬起头看见了她，眉峰一挑，眼中恍过惊讶之色。

她见他面露惊色，猜想他是因为凝雪亭廊路态复杂，不小心走迷了路，这才到了女席。

出于主人的身份，她没有躲避，落落大方地用扇子半遮面，屈膝行礼。

她刚想出声提醒他走错了廊向，却见他迎着梨花下薄薄的阳光、站在雪白的梨花下展颜一笑。

风中的梨花花瓣绞碎了阳光，光影斑驳，隐约模糊了他的笑容，她不由自主地静了声，与他遥遥相望。

时间好似凝滞了须臾，几息之后，她见他双手置于身前，做礼弯身，远远儿地道了个歉，便转身离去了。

他转身很快，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转身微微飘起，银白色的流苏摇晃在微风中，一时间，她竟分不清哪里是梨花瓣、哪里是玉佩流苏。

她静默良久，最后从风中托起一朵完整飞落的梨花，藏入手帕里，再亲手做了个梨花香囊，封存她不知是否为情动的女儿心境。

“可惜没缘分。”楚清时透过白色喜帕看着掌心的香囊，原本已经想好了，要在嫁入邱府前毁了它。

谁料，竟拖延到了喜轿上也没能下手。

她苦涩一笑，轻声道：“舍不得，便不舍了吧……总该由自己一回。”

楚邱两府离得不算远，没多久就走到了。

喜轿直接从正门入了邱府，而除了楚清时的贴身婢女以外，如温澜等陪嫁奴仆则需要从侧门进入。

“各位先在此处歇息，若有什么想要的，院门口就有人，只管问就是。若是少夫人传唤，我等会来叫各位的。”

温澜等人被领到了一处供奴婢休息的小院，众人客客气气地跟领路的妈妈打了招呼，便回屋休息了。

温澜独自坐在角落里，心里一边算着成婚的流程和时辰，一边挂念林清让的状况。

昨夜他突发不适，陈袭和陈疏竹一起诊脉后也没什么结果，只说是此计了他的记忆所致。

那这记忆稍有刺激都不行，到底如何能变好呢？

眼看着就要启程了，林清让除了活动自如以外，记忆和武功都没怎么恢复，不禁让她担心……

温澜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静心，只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灵堂开棺。

时间静静地过去，终于等到小院及四周都熄灯后，温澜才开始行动。

她揣着陈疏竹最近新制成的入眠香，此物可使人迅速困倦，误以为是自己进入梦乡，不会察觉是被迷晕的。

她爬上灵堂的房脊点燃入眠香，等了一刻钟，院里守灵的几个人便说着话睡着了。

温澜跳入院中，绕到棺材后面，握住沉重的楠木棺材盖。

她一脚压后一步，腕间青筋微凸，屏息运力，生生将棺材盖推开一半，而后跃上棺材边沿，看向躺在棺中的女子。

邱闻道的夫人生得白净清秀，虽算不上多么美艳，但也能想象到她在世时是一位气质不俗的女子。

如今夫人穿着由卷霜帛制成的寿衣，此布一匹值千金，据说可以千年不腐不坏，十分稀罕。

手持一柄晶莹剔透的玉如意，颈戴月明夜珠，腰配脂玉，连棺内固定遗体不晃动的围圈都是金子做的，当真奢华。

温澜敏锐地发现她眼角似有一抹不一样的颜色，便俯身钻入开了一尺宽的棺材中。

她点燃火折子，低声道：“打扰了。”话落，轻轻抚上邱夫人的脸。

她发现邱夫人脸上有疤痕被妆粉掩盖住了，再摸上邱夫人的脖颈，又摸其手臂、肩膀、胸口及腰腹，沉思一瞬后，还握住了邱夫人的手。

邱夫人的手很柔软，看起来就像是自幼精心呵护的大家闺秀的手。

温澜摸上她的掌心轻轻揉搓了一下她的手指根部位置，她握着邱夫人的手细细看了一番，摸到了一丝稍有异样的触感。

再仔细观察一番后，她撸下了邱夫人的袖子——全是青紫的伤痕。

温澜再伸手去摸邱夫人的胸骨、肋骨、及腿骨都是断的。

她灭了火折子，借着邱夫人身上的夜明珠照明，解开她的衣服，发现并没有致命的外伤。

温澜又重新摸上夫人的胸口，胸骨塌陷严重，可是这种程度不足以丧命。

最后，温澜把目光停在了邱夫人的嘴上，伸手一拂，蹭了满手的粉，仔细一瞧，发现邱夫人唇色黑紫。

——中毒？

温澜掏出怀中银针去探，针却没有变颜色。

她心有疑惑，又认真看了各处，最后她不敢久留，给夫人穿好衣服后钻出棺材，收拾好一切后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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