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律人

深夜，昏暗的烛火，高烧的病人正躺在床上急促的喘息着。

有两个人坐在不远处，一个是蒙着脸的孕妇，瞧着有五六个月了，另一个是留着络腮胡的男子。

那络腮胡男子催道：“你个假郎中，到底能不能看好？”说着话，就拔出长刀搭在床边人的肩上。

有个站在一边的大汉说道：“他们兆国人生性狡猾，您瞧他的脸就不像懂治病的，不如杀了干净。”

正在治病的人像是没感觉到脖颈间的刀一般，动作平稳缓慢地替病人更换烫伤的伤药。

他看似平静，实际上浑身冰凉，手指末端微微发颤——此人正是黎灿。

前日他和袁墨在寻找司空兄弟时遇到伏击受了伤，再醒来的时候困在一处没有窗子的塔楼里，上上下下少说也有三四十个漠北律人，且都是高手。

袁墨身负重伤，黎灿不敢妄动，幸好凭借他机灵，闻到了熟悉的烫伤膏的药味和哭泣声，在即将要被杀了灭口时，喊了一句“我会治疗烫伤”而搏来了一丝生机。

当时黎灿被点了穴，腰部以下都动不了，被拽着头发像拖死狗一样拖上楼，按在病床旁。

床上躺着的正是他和袁墨寻找的司空兄弟之一、次子司空岳泽。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司空岳泽有一半身体都被烫伤，皮肤像果皮一般剥落，鲜血淋漓的伤口混着黄色绿色的脓，还有几处瘰疬肿如鱼泡，简直是惨不忍睹。

黎灿看着司空岳泽的伤，看着那黄色、灰绿色的脓液，记忆便如同被烫伤药的味道抓住一般，耳畔恍惚响起陈疏竹的话——

“——你这双手只会画画是吗？拿小锅小炉融化几块糖给傅组长画糖画而已，怎么能把自己烫成这样？上药。”

“我没事！我不上药！这大冬天的我忍两天就自愈了！你别碰我！！”桑莹莹绕柱逃窜，死活不肯上药，一个没留神踩上冰，整个人便如巨箭般把正在练功的黎灿从台阶上撞了下去，一起摔在陈疏竹脚下。

陈疏竹一手拿着烫伤膏，一手掐腰，冷笑道：“还跟我讳疾忌医，是谁告诉你烫伤在冬天能自愈了？再不处理，等你流出黄脓，你就等着发热烧死吧！”

陈疏竹干脆不把桑莹莹扶起来，单膝压住她的袖摆，把她按在地上就开始上药。

黎灿蹲起身，好奇的盯着伤口问：“陈哥，烫伤导致的发热真的会死吗？”

“会。”陈疏竹道，“像她这种伤口还好，若是受伤创面太大，甚至有可能当场死亡。即便是不死，也与扒一层皮无异，伤后极容易造成痈疽，瘰疬，到时候黄脓绿水，高热不退，稍有救护不当便会丧命。”

“那该如何处理？”

陈疏竹眼睛一亮，笑问：“想学？”

黎灿认真地道：“想学。我们养好身体后就要做任务了，前段时间看了那么多具烧伤的尸体，难免心惊担颤。总之，多学多用，组长说了，细作要行行都精。”

“是该学一学，处理烫伤烧伤一类的病症，哪怕不懂脉息也能凭借伤口状态进行用药，不同程度的伤要用不同的药，别像外面那些庸医只会抹烫伤膏……”

“……所以你已经治了两天了，他怎么还是不清醒？”那个留着络腮胡的漠北律人不耐烦的问着。

黎灿正将药布一圈圈的绕下，绕到最后接触皮肤的两层时，扯动了药布与伤口粘黏的部分，司空岳泽疼的身体绷直，呻吟声根本压抑不住。

“二哥！”司空岳渟哭着扑到床边，面对哥哥溃烂的身体，根本不敢碰。

黎灿看着手里的药布，心里的巨石终于落地，这是他第一次给人治疗，且还是如此严重的情况，原本只想拖延时间的他，没想到真的有成效。

黎灿在放松的同时又有些激动，紧张到手脚发麻。

可即便如此，黎灿的语气也似早有成算一般，淡淡地道：“伤口的脓液已经没有了，从今日起便不用再敷草药，也不能再裹药布，最好连被子都别盖，需保持伤口干燥通风。”

司空岳渟哽咽着问：“可是这么冷的天，我二哥还高热未退，不盖被子如何能发汗，如何能好？”

“司空二少爷是因为伤口化脓引发的高热，在这种情况下，发汗只会更糟。我自有办法退他的高热，如今先将炭火烧得足一些，让他不受寒即可。”

黎灿看着司空岳渟的脸，之前看通缉画像时，他只觉得司空岳渟的画像看不太清。

可如今瞧着真人，他发现司空岳渟长得很好看，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是兄弟三人中最俊朗的，眉骨高悬，鼻梁挺直，眼窝深邃，瞳色也比寻常人要浅……

黎灿端着药布回身，递向留着络腮胡律人，视线装作不经意地扫过那律人的脸，心下生疑。

留着络腮胡的律人一动不动，旁边有人拿走药布看了看，对他道：“提兄，药布上的确没有脓了。”

这络腮胡子律人姓赫瓦、名津提，是这一队人首领。

他带着大家扮作商队留在奉海城的塔楼里，就是在等司空岳泽可以上路——要么是恢复到能启程回漠北，要么是等司空岳泽上黄泉路。

原本赫瓦津提都觉得司空岳泽这两日就能咽气了，谁知道抓来的小鬼比那些干巴巴的老头都会看病。

赫瓦津提问：“那他要多久能好？”

黎灿心里也没有底，不止是对于治疗，也是对于他自己的生死。

黎灿猜想林清让应该早已知道他和袁墨失联一事，以林清让的情况和寺民桑莹莹的武功，都已经无法再分成另一组人派来救援，极有可能要调访玉阁中其他人。

黎灿有自知之明，凭他的身份，如果不是楼主和组长来救援的话，一定不会有人管他。

幸好他没和袁墨分散，所以就算是访玉阁不想救他，也得把身为堂主的袁墨救回去。

以他的推断，最迟到后日，必会有人入奉海城查找他们的行踪，再算上调查的时间，他至少还需要再撑四天。

“六日。”黎灿大胆的多说了两日。

赫瓦津提嚯地一声把刀又架回黎灿的脖子上，骂道：“你是让爷爷我在这鬼地方过年关？信不信老子砍了你？！”

“提兄！”司空岳渟踉跄着扑过来，张开双臂挡在黎灿身前。

赫瓦津提像是怕伤了司空岳渟一般，猛力收回刀锋入鞘，一副不再拔出的样子。

黎灿半垂着眼眸，注意到了赫瓦津提的动作，可司空岳渟还沉浸在悲痛中，哭道：“求您了，别杀他！我、我大哥已经死了，我不能没有我二哥！只有他能救了……求您了！求您！”

黎灿听着司空岳渟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中暗惊，司空岳渊死了？怎么死的？

这些人又到底是谁？是什么关系？

黎灿还想再多听一会儿，谁料那个蒙面的孕妇忽然指着黎灿，开口道：“提兄，他是细作，兆国什么都差，唯独细作不容小觑。别再让他留在这了，当心麻烦。”

“没什么麻不麻烦的。”赫瓦津提根本就没想让黎灿活着离开塔楼，“最多再给你三日治病，治不好，你就陪他一起死！先带下去！”

黎灿的穴没解，还是没办法站起来，被人拖出了房间，扔回关他的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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