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积恶余殃（12）

酒吧进门就是颇具“高级感”的大理石前台，往左手边是一扇金碧辉煌的双开大门，门后分布着一楼的卡座，卡座中心位置搭建着舞台——每个深夜里，镭射灯光会转动着布满整个舞台，热舞和劲爆歌声则在炫彩灯光下轮番上演。

而前台的右侧也有一扇小门，小门用了暗色掺银的涂料，在夜晚的昏暗灯光下会显得异常神秘——从这扇门进去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分布着一部部电梯，每一部电梯都分别对应了酒吧二楼的一个包厢。

这是酒吧专为“特别客户”提供的服务，对于二楼的客人来说，在楼上观看的不只是舞台上的热闹，同样在俯视一楼那些在纸醉金迷里群魔乱舞的客人。

不需要队员的额外介绍，秦洄对这里的布局和规矩早已了如指掌。

是的，他来过这里，不止一次，甚至在二楼还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常年空着的包厢。

此时右侧小门敞开着，一部电梯显示正在运行，直达二楼某间包厢的内部。包厢面积很大，由黑色大理石铺成，配套有厨房、浴室、吧台，意式豪奢风格的酒柜立在吧台边，柜子里摆放着包厢主人的私藏酒水……

可惜酒柜里现在不仅有好酒，还有一个在灌满酒液的玻璃容器中沉浮的、腐烂的人头。

警方在光明路13号的酒吧里终于找到了罗升。

嗯……严谨一点来讲，是找到了罗升的八点几分之一。

人头的眼睛被挖了出来，原先眼睛的位置只能看见两个渗人的窟窿。

耳朵鼻子倒还在，“就是舌头也没了。”法医说：“根据腐烂程度，估计是刚泡进来，但人死了得有一个星期往上。”

法医室主任亲自出马进行初步鉴定，身后跟随了两个新手法医，一个在看见人头的时候就冲出去吐了个天昏地暗，另一个撑到了主任撬开人头的嘴，被酒精裹着腐臭的怪味一扑，马上就和前面那个去做难兄难弟了。

酒柜旁边碎了一地的玻璃制品，“余平元打开柜子想要拿酒，然后看见了人头，惊恐中失手打翻了架子上的酒具。”秦洄观察着旁边的置物架，置物架上的器具东倒西歪，明显空出了一块。

吧台前的地板上遗留的血液太多，到现在还没有凝固，扑鼻的血腥气混杂着酒精的浓郁气味充斥了整个空间。

“吧台上的空杯子里有酒水和血液的遗留，酒里掺了血，暂时不知道是谁的。”

其实基本上可以排除动物血液了，依照罗升遭到的对待，酒里面很可能就是余平元的血，并且——“余平元嘴里酒气很冲。”

是被害人本人喝下了混合着自己血液的酒水。

“出血量有点大。”秦洄说。

“是，老实说，虽然咱们阴差阳错地发现了他，送往医院的时候人也还有呼吸，但就这个出血量，还真不保证一定能活下来。”

付石带了个不停擦汗的男人走进来，“这是酒吧负责人。”然后对负责人介绍道：“这是我们支队长，秦队。”

抬手制止了对方要握手的动作，秦洄沉声道：“我很清楚这里的情况，知道你们为二楼的客人提供‘空间保密’的服务，没有在右侧布置任何监控设施，连电梯里的摄像头都违规拆除了；也知道你们这里二十四时对二楼客人开放，期间非呼叫不打扰——”

他没去管负责人愈发奇怪和讶异的表情，直截了当道：“但我也知道你们老板不会一点后手没留，去告诉他，把所有记录都交出来，包括那些隐蔽的监控，然后配合警方行动。我们尽早抓住凶手解决问题，你们的酒吧就能尽快重新营业，不然他要应付的就不只是不满意的客人了，还会有警察的穷追猛打。”

负责人隐藏在耳朵里的蓝牙耳机闪了下，一个似笑非笑地声音吩咐道：“答应他。毕竟我们是守法经营的良好公民，当然会好好履行、公民义务——”

负责人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水，心里暗自叫苦——真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但想想丰厚的年薪，唉，应该的应该的，至少是配合警察工作，而不是什么杀人放火。

*

北川市局，局长办公室。

从医院“擅自越狱”了一天多的秦支队长终于还是被大领导逮到了。

“说说吧。”楚客平把自己大搪瓷缸子“咚”地一下磕在桌子上，冷哼一声：“秦大支队长，你可真行啊。”

“您谬赞。眼下这个案件发展愈发恶劣，凶手可能涉及多人，影响极其不好，作为刑侦支队负责人，我有责任和义务……”

“别跟老子打官腔。”楚局打断他的话，语气暴躁，但神色非常平静，平静到像是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问什么——比如为什么一个报案人员给他听了份电话录音，在市局众人还一头雾水的时候，秦洄已经飞快锁定了关键地点和下一个受害人；比如为什么他对东区光明路13号这么熟悉，甚至会在那里有一个包厢……

又比如，十三年前？

秦洄既然没多做掩饰，就料到了这些不对劲的地方迟早会传到楚局这里。

更何况，楚客平能坐稳北川市公安局长的位置，能几年如一日地维持住这样一个大都市在宏观层面上的安稳，靠得可不仅仅是他的脾气。

秦洄沉默了一会，坐得笔直的身形忽然塌下来一点，似乎是放弃了自从离开医院起、就一直绷紧到极致的执拗神经，“您这儿有烟吗？”

“他大爷的，违规违纪违反到我跟前了，真当我不舍得停你的职。”楚客平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从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一包红塔山丢了过去，“好的没有，就这个，凑合抽吧。”

红塔山别的不说，就是劲够大。

秦洄不太熟练地取出一根，先递给楚局，从兜里摸出个打火机给他点上；这才又拿出一根，咬在嘴里，看烟头亮起明灭的火星，深深地吸了一口。

亏得烟雾报警器没安在他们头上，不然就冲这吞云吐雾的架势，马上就能给两人呲上一身水。

“咳咳咳……”秦洄被一口烟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资深烟枪冷冷嘲笑：“毛头小子。”

“是啊，在您这我就是个毛头小子。”秦洄按了按眼角，夹着烟看它慢慢燃烧：“当年要不是您刚上任就硬顶住压力、让我留在了北川市局，现在我说不得搁哪儿呢？”

“打感情牌？”

秦洄失笑，“可不敢。我还记得您当时问我为什么一定要转入公安？”

“我记得。”楚局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搪瓷杯，把烟灰弹落进去，“你当时说——”

【我要为所有无辜的人讨回公道！我要让民众信仰的正义永垂不朽！】

大言不惭，却着实热诚。

“您就是因为这句话留下我的吗？”

“不是，我当时一个字都没信。”楚局夹着烟的手指隔空点了点自己的支队长，“但你那个时候像个走投无路的小狼崽子，谁再不捞一把、马上就要撞南墙撞到死的那种。”

秦洄伸长胳膊把烟头伸到小杯子边沿磕了两下，自嘲道：“我还以为自己掩饰得挺好。”他无声呼了口气，看向楚局：“您对前面那位有印象吗？”

楚局往嘴边送烟蒂的手一停，目光在秦洄脸上打量了一圈，“印象不深，只知道是出了乱子，我从外面调过来时没来得及和这人打交道。”

“是任期内压下去的一件事爆了雷。”秦洄目光垂下，“您来的时候下面烂摊子一堆，忙得顾不上这事；加上当时所有听到风声的人都讳莫如深，所以这事就跟封存的案卷一样，渐渐被遗忘在了档案室深处。”

楚客平沉思了一会，开口吐出了几个字：“九二二案。”

“是，九二二案。”秦洄重新坐直了身体，压下回忆往事的深重，“非法人体实验案——犯罪团伙通过诱骗、拐卖甚至绑架未成年人，进行违背人权的人体实验研究，受害者高达上百人。”

“我记得这个团伙引起了上面高度重视，已经被彻底捣毁了。”

“是。军警联合行动，捣毁了国内所有的犯罪窝点，救出未成年实验体三十九人——其中二十八人留下终生残疾，八人因为心理或生理的崩溃在后续救治过程中死亡，只有三个人在经过长时间的心理治疗后可以正常融入社会，也要接受后续长达数年的追踪评估。”

手里的烟已经燃到了末尾，秦洄夹烟的手指颤了一下，却没有条件发射地丢开，而是将最后的火星攥进了手心。

楚局把烟按熄在杯子里，动作沉重，已经预感到了存在于十三年前的那个“但是”——

“但是最后的抓捕行动因为‘人为意外’导致失败，这个团伙里五个核心人员成功逃脱并直接潜逃出境，同时挟持带走了一个……”后面的话是从嗓子里硬生生逼出来的，“一个自愿协助警方当做诱饵的、未成年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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