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积恶余殃（11）
病房里，夏小满招待来访者坐下。
虽然十分好奇，但她还是知趣地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病房，给两人留下谈话空间。
“学姐，你以前的工作也没这么危险啊。”陶昨非无奈地叹息，神色有些难过的样子，“而且你受伤住院了，竟然也不通知我一声，不拿我当朋友吗？”
“怎么会？”
章羽微微侧过头，看他把抱来的花束拆开，又一点也不见外地从随身拎来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敞口细颈的透明花瓶，然后摸出一把小剪刀，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认真修剪好花枝再插入瓶中。
整束花都是白色百合，花冠很大，花瓣洁白弯曲，四五片共同拱立着数根细长嫩绿的花蕊，散发出浓烈却并不腻人的清香，几乎要掩盖住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
“这次是意外，而且出事还没两天，我到现在还没摸着手机呢。”章羽目光很沉静，耐心解释着原因，她解释完想了想，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住院的？”
陶昨非修剪花枝的动作一顿，那点难过已经藏进了一双桃花眼中，抬头望人时恍然间有种湿漉漉的错觉，“我从国外回来，刚踏出机场，就被‘北川市惊现警匪车战大场面’的新闻糊了一脸，又从新闻画面里看到了一点模糊身形，打你电话也没打通，最后只能问到江老师那里去了。”
啊这……闹这么大吗？怎么还上新闻了？
不过也是，先不说光天化日之下的疯狂撞车，搁哪里都称得上“奇观”；当时离“表演地点”不远，就有着一群亲眼目睹了全程的现场观众。不管是为了安抚民众还是避免谣言肆虐，官方都要正式出一份公告说明。
“没暴露正脸，画面上打了马赛克。”陶昨非说：“但是知道学姐的工作内容，知道你最近又被卷进了案件，再加上看过去就很熟悉的身影，我难道一点联想能力都没有吗？”
章羽在这反问下节节败退。看人西装革履地出现在医院，估计下了飞机连家都没回就直奔这里来了。
陶昨非把所有百合花都插进玻璃瓶，把剪下来的残枝往旁边一拢，端起花瓶到洗手间灌了些水，灌完后又往里面怼了小半瓶营养液，这才放到床头柜上。
花朵精神抖擞、肆意绽放。
白色的百合，白色的房间，还有脸色雪白的病人——陶昨非怔了好一会儿，直到章羽诧异地看过来，才轻声说：“学姐，我那天不该请你去宴会的……”
如果不参加那场宴会，就不会遇见罗升，也不会遭遇后面的这些麻烦，甚至差点……
在来医院的路上，陶昨非反复后悔自己当初想要满足的那点私心。
章羽笑了起来，是很柔和的笑容，她说：“不要为了别人的错误怪罪自己——我记得曾经和你说过这句话。”
看着女生柔和的侧颜，陶昨非想，他曾被这温柔拉出泥沼，也曾无数次沉溺在这平静温和的目光中，渴望视线的主人能把目光一直停驻在他身上。
但这不是一只会依偎人的、温婉可人的小雀，或者一株经不起风雨的、脆弱无比的娇花；这是一个在自己专业领域内出类拔萃的学者，是能轻易洞察人心、却不为情爱癫痴动容的明月。
高高在上、不容亵渎。
*
另一间病房，秦洄放下手里的文件，“我以为你不会再想看见我，所以——”他看向门口的青年，冷漠道：“有何贵干？”
秦洄平日里没有表情的模样就足已让不熟的人忐忑不安，更别说真正冷下来脸，如果这时候让夏小满看见，估计她能战战兢兢一整天。
但陶昨非没有，只是天生自带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时也平静无波，显露出了从未在章羽面前出现过的淡漠神情。
他说：“彼此彼此。”
陶昨非关上了门掏出手机，点开一个音频，丢向秦支队长。
一个饱含恐惧的凄厉男声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回来了……他回来找我们了！罗升死了！他被切成了碎肉，被他和他爸妈一点点吃进了肚子里！哈哈哈哈哈……要轮到我了……他要来找我了！】
秦洄的目光渐渐变得更冷更沉，乃至透出了几分戾气。
【余平元，你在说什么？】
【陶昨非！他来了！他从地狱回来了！来找我们了！我能感觉到……他在看着我……他在走近我……他要杀了我！我错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救我啊！救救我……】
【喂？你还在听吗？余平元？！】
……
“这是来时路上接到的电话，已经报给警察了。”陶昨非说：“我不会为当初的错误狡辩什么，错了就是错了，我愿意承担来自于这个错误的代价。”他停了一下，声音里掺杂了愤怒，咬牙道：“但他……他不能这么随意牵连无辜的人。”
他看见了章羽身上单薄的病号服，以及露出病号服的、包扎着数个伤口的纱布，还有导致她现在仍然不得不卧床休息的虚弱……
陶昨非不知道这是不是余平元口中的“他”的手笔，但绝不能接受学姐因为自己受到第二次伤害的可能。
房间里死寂一片，良久，秦洄哑声说：“不可能是他。”
【秦哥，你看你也没大我几岁，都这么厉害了，我得向你学习嘛。】
【没事，我不怕！我知道秦哥你会保护我的。】
记忆中的少年阳光又活泼，谁看到都会觉得他整个人朝气蓬勃的，眼睛里怀揣着无限的希望与梦想。
“不管是不是他！”陶昨非按捺住急躁与怒火，问：“当时的那个男生……他真的死了吗？”
“他被带走了？”
“什么？”
秦洄抬眼对上陶昨非的视线，慢慢地、清楚地重复道：“他被那群逃脱控制的犯罪团伙带走了，后来踪迹全无。”
“……”
陶昨非脸色空白，有些茫然：“所以……真的是他回来复仇了吗？”
“从法律上来讲，你们当初的行为连刑事处罚的标准都没有达到。”尽管这声音里不包含任何敌意和情绪，但总会让人觉出其间莫名的讽刺：“从事实真相来看，你当初只是旁观，没有参与其中。”
所以，复仇?谈什么复仇呢?
“是啊……旁观……”陶昨非苦笑，隐藏在冷淡外表下的愧疚自始至终一直存在，此时终于藏无可藏，他感到了深深的疲惫，喃喃重复：“无动于衷的旁观……”
他想，已经十三年了，原来十三年的时间也冲不淡心里的阴霾。
它只要存在，它始终都在。
“我会接手这件事，你需要全权配合，并且可以选择接受警方的保护。”
“我会配合。”陶昨非望向窗外，“但是不要牵连学姐，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再次强调：“章羽是无辜的。”
*
“陈晟，我办公室的档案柜里左手边第二个抽屉，里边有几份档案。找到其中一个叫余平元的，他是罗升的熟人之一，刚才他给人打电话，声称罗升已经死了，并说下一个就会轮到他死，档案里有他的联系方式和地址，马上找到余平元，实施保护。”
“老付，你带几个人去东区光明路13号，十三年前那里是个高级餐厅，现在改成了酒吧，我怀疑罗升可能是被藏在了那里，带人搜得时候多加小心，还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在酒吧附近监视着。”
“……”
随着一条条命令下达，市局刑侦支队全员在支队长的远程指挥下迅速行动了起来。
至于楚局的养伤禁令，嗨，那是队长要解决的问题，他们出了市局就要学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
秦洄换下了身上的衣服，左臂的夹板不好拆，干脆放着没管，骨裂的隐痛不会影响他的行动。
他走出自己的病房，下意识向另一个房间的方向走去，脚步抬起又放下——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不要牵连她……】
昏睡在自己怀里的女生轻飘飘的，仿佛一片没有落脚在大地上的羽毛，哪怕一阵微风也能让她摇摇欲坠。
他不该那么自私——
转身的动作带起了黑色衣摆，高大的身影渐渐远去，那是不再犹疑的坚决和独行的孤寂。
*
东区光明路13号，白天的酒吧不营业。
秦洄抵达的时候酒吧正门大开，穿着制服的实习警守在门口。
一个穿着便衣、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刑警迎了过来，“秦队。”
“老付，”秦洄点头问:“情况如何？”
付石“嘶”了声，做了个牙疼的夸张表情，说:“情况可太邪门了。”
“怎么？”
“您猜我们搁里面找到了谁?余平元!老陈那里扑了个空，结果人在这边发现了，就是看着不太好。”付石比划了一下，“身上从头到脚都被割开了口子，脸上也有好几道，估计要毁容，现在已经送去医院了，咱们的人跟着呢。”
秦洄中间没打断插话，大致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才确认:“没找到罗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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