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积恶余殃（15）

在天台“边吹风边聊天”的过程中，章羽数次咳嗽，其中虽然有些做戏的成分在，当事人最后甚至反手制服了胁持者并保住一条小命，但她的虚弱也不都是装出来的。

天台上的冷风“呜呼呼”地自四面八方吹来，吹散了一头来不及打理、只松松挽在脑后的黑发，也吹起薄薄一层病号服的下摆。

章羽脸色雪白，脸颊并没有因为剧烈的活动染上丝毫血色，心跳声从急促渐渐趋缓，身躯的冷意开始蔓延向四肢。

肩上一沉，淡淡的烟草味扑闪过鼻尖，一件深色外套搭了上来。

男士夹克不是较长款式的，但由于原主人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足已将女生多半个身体裹得严严实实，让暖意自后背慢慢生出——

抬头看了眼给她披衣服的人，章羽没有拒绝，只是客客气气地道谢：“谢谢秦支队，今天又麻烦您和其他同志了。”

“秦支队”身体动作不明显地僵了一瞬，刚想说些什么，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呼喊：“章羽——”是被戴上了手铐、正要押送下楼的谷晴。

两人循声望过去，秦洄下意识上前半步，挡在章羽身前。

“秦队？”押送谷晴的警员询问意见。

看着面前的女孩满目惊惶，秦洄眉头蹙起，内心百感交集——对于谷云的遭遇，知情人或多或少都会觉得痛心，所以理解谷晴想要复仇是情理之中的事。而警方也极力想要在谷晴越线前拉住她，不让她因为一个人渣走上触犯法律的不归路。

但谷晴不该为了复仇为虎作伥、甚至牵连无辜人员、威胁他人生命——这样一来，和她想要惩罚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是想说视频的存在，”章羽从秦洄身后走出，走到女孩近前，平静道：“警方已经抓住了在威胁你的人，不用担心视频泄露出去，后面他们也会继续追查出那份视频的下落；即便真的发生了意外，警察还可以利用网络监控，及时拦截下所有相关信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问题么？”

“没、没有了，”谷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嗫嚅着道歉：“对不起……”

章羽摇了摇头，神色冷淡，与之前的她好似判若两人，“我不想说没关系——你应该也能感觉到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知晓她的身份，想要逼迫谷晴杀了她并借此挑衅警方的指使者；医院里还躺着个无缘无故进行“恐怖袭击”的刘光——案件已经不只局限于“为谷云复仇”这件事上了，“去了市局积极配合警方，交代清楚所有你知道的东西，这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

章羽停顿几个呼吸，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眼秦洄，又对谷晴说：“帮我做件事，我们之间就两清了。”

……

单人病房，警察站岗，手铐锁床——

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率图上上下下地看着挺平稳，病床上的男人脸颊消瘦，胡子拉碴，长得能遮住眉眼的头发上泛着层油光，闭着眼也显得整个人非常颓丧。

病房门打开，有人进来走到床边，开口说：“刘光，你看这是谁？”

男人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睁开，似乎什么都不关心。

说话的警察毫不意外，这人从醒过来就一直是这种状态，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不配合，一副不想活了的姿态——轮岗看守的警察都得时刻警惕着他做出自杀的举动。

“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不想看见他！”女声高而刺耳，心电图上忽地跳了一下。

“刘光，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谷晴情绪激烈，对着病床上的男人破口大骂：“因为你是个胆小鬼，你抛弃了谷云，逼死了她——”

显示心率的波形图开始剧烈跳动，刘光睁开了眼，正好对上年轻女孩愤恨的目光。

他看见了谷晴手上的银色手铐……他听见了她怨愤的声音：“你让我没了姐姐，现在我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你满意了吗？！”

谷晴身侧的两个警察厉声喝止住她的激动言行，将人强行带出了病房。

声音逐渐远去，氧气罩里迅速呼满了白气，床上的男人似乎想要挣扎起身，监测仪器发出刺耳的“滴滴”警报声，站在床侧的警察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

章羽披着外套，从门口慢吞吞地走了过来，碰上刘光猩红的、凶狠的目光，她只是很惋惜地叹了口气。

“谷晴本来可以置身事外、把这一切撇得一干二净的。”章羽轻轻笑了一下，“她原本可以不走上这条不归之路的。”

她说：“是因为你啊，刘光。”

刘光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监测也随之发出警报。

按着刘光的老刑警偷瞄了眼床头的仪器，心想这小子可千万撑住——人至少不能被活活气死吧。

章羽对仪器的杂乱噪声充耳不闻，继续道：“是你不管不顾，把她留给了暗处的鬣狗；是你只想求个解脱，她才不得不接手烂摊子——”她眼神冷漠，言语似是淬了毒的匕首，直插刘光心脏：“你是在恨谁？她是谷云的妹妹，是谷云宁死都要保护的人——她本来还有机会的，有机会摆脱这一切，去过谷云期望过的生活……是你毁了这个机会，是你逼着她走上歧路——”

她质问着眼前的男人：“现在你还要一死了之，然后让她自己来面对这一切吗？”

……

门外，在章羽告诉审问民警可以进去讯问后，秦洄看着她疲惫的面色，张了张口，只干巴巴地说了句：“辛苦章博士……”

“不用客气，应该的。”章羽礼貌微笑。

秦洄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太对——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了彼此非常不熟悉的时候，一言一语都客套的让人不是滋味。

“请问，”章羽向他证明了这不是错觉：“夏警官还好吗？”

“……还好，”秦洄低声回答：“医生说乙醚摄入量不大，不会留下什么危害。”

“那就好，多亏她提前摘下了自己的智能手表。”

那是章羽在谷晴眼皮底下、收拾散落在地的医用器材时，避开对方视线从夏小满手心里拿到的。

这是夏小满被突然捂住口鼻后、进行反抗的过程里、及时摘下并藏起来的，也算是非常机智的做法了。

章羽诚恳建议：“希望秦支队能酌情考虑当时情况，夏警官的行动已经很出色了。”

“我知道。”

秦洄竟诡异地有些安慰，因为不只是他从“秦队”变成了“秦支队”，夏小满也变成了“夏警官”……

真的很“一视同仁”啊。

手机上的信息叮咚作响，警方又抓获了一个躲在幕后的凶手，原本接二连三、搅成一团的案件再次有了重大突破，市局刑侦支队正热火朝天地展开调查，有很多工作是需要队长回去参与主持的——

章羽知情识趣、客气告别：“秦支队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就不打扰了。”说完自顾自地往电梯口走去。

——身后很快跟上来一人，秦洄隔着半步距离，踌躇着说：“我送你回病房。”

没听见拒绝的声音，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

罗家当然不差钱——

所以罗母结束医院的治疗后，因为精神状态不好的缘故，直接又进了一个设施齐全、服务周到、口碑不错、收费标准也很符合有钱人的高端疗养院。

疗养院里为每位病人都配备了专门的营养师，但服务罗母的这位算是比较倒霉的一个。

因为这位病人的病症和食物有关，看见任何荤腥都会大喊大叫。

那就只做素食吧，但是纯素食也不能让病人满意，罗母每次吃饭都会神经质地挑刺——

还不是今天“咸了”，明天“淡了”的这种；而是上顿饭里“菜切得太碎不可以”，这顿饭“使用的食材为什么我不认识”，下顿“饭里有一股臭味”等等……

对于罗家这个圈层来说，导致“父母食子”这件惨案的、背后隐藏的真相也是一桩天大的丑闻。但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罗母知道真相的时候，在家里闹出的动静太大，救护车和警车纷至沓来，同小区的邻居很难不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因此一传十、十传百，虽然碍于罗家痛失“爱子”，不会拿到他们面前打听，但只要有心，总会知晓一点风声，包括高级疗养院的负责人。

本着顾客是上帝的想法，负责人尽量照顾对方的心情，满足了对方“换厨师”的要求——

罗母以一己之力，一个星期内换了四位营养厨师，搞得整个疗养院的营养师闻风丧胆，谁都不愿意再接这个差事。

加钱也不想考虑！

今天新换的营养师只熬了碗白粥，粥香四溢，米饭粒粒分明，据说还放了些开胃的水果熬煮在里面。

疗养院负责人接到了警察局电话、派人过来阻止时，罗母已经喝下了半碗。过来的人里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没忍住冲出病房呕吐起来。

罗母呆呆地看着来人，举着碗恍恍惚惚地笑问：“你们也要吃葡萄吗？”

“啪嗒！”

精致地小碗跌落在地，碗里剩余的汤粥泼洒出来，两颗圆溜溜的“小球”在米粒间滚动着——

赫然是两个人类的眼球！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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