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积恶余殃（20）

“小阳，带妹妹去院子里玩一会。”年轻的女人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

被叫做“小阳”的男孩听话地跑过去，牵起坐在小板凳上的女孩的手向屋外走去。

小女孩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看上去只有四五岁，有些营养不良似的瘦弱；长长的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子，发质却枯黄分叉；但她的眼睛圆圆的、大大的，睫毛浓密、扑闪着像把小扇子，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看出漂亮的五官轮廓。

不过在这个年代，整个社会的物质资源还都相当贫瘠，大多数地区、尤其是在农村，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仍然着占据主流，有的家庭会为了生下一个男孩不停歇地孕育。

这个时候，计划生育的政策也正实施的如火如荼，多生超生的家庭不仅可能影响到夫妻俩的工作，还会面临巨额罚款，因而在那些渴求男孩的家庭里、诞生的不被期待的女孩，碰上家中长辈有心狠地，甚至会直接摔死或者丢掉；运气好一点挨到个家里人都狠不下心地，也会寻机送出去或者半卖半送掉。

但年轻女人所在的这户人家里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因为夫妻两人只有一个小男孩。

两个小朋友蹲在院子里的窗台下摆弄泥土，屋里大人们的说话声陆陆续续传出来。

一个年轻的男声问：“那边出什么意外了？怎么把人家里的小姑娘带回来了?”

女人的声音有些无奈又气愤：“他们夫妇俩倒是愿意养姑娘，但是男方家里的老人非让把女孩送出去，还是送给我们那边的一个精神有问题的远亲！”

小女孩长的漂亮，有人家愿意养，送出去不仅摆脱了个麻烦，还能白白捞个人情。上了年纪的老两口算盘打得震天响。

“……害，真够造孽的。”

“谁说不是呢？”女人也叹气，“我那个表妹死活不愿意，又担心把孩子留在家里早晚会出事，差点没被逼着上吊……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合计，左右咱们就小阳一个孩子，家里也宽裕点，干脆把小丫头接过来养几年，也算对得起良心了。”

男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又响起，“行，那先养着吧！总不能看着人真把这么小的孩子扔进火坑里。”

男声又问：“小姑娘有名字吗？”

女声说：“还没有，他家的老人连户口都不让上，搁家里就一些贱名叫着。”

“那先给起个小名吧……”

“爸爸妈妈！”在院子里玩耍的小男孩“蹬蹬蹬”地跑进来，大声说：“妹妹叫小羽毛好不好？”男孩兴高采烈地比划着：“妹妹软软的、轻轻的，像一只小羽毛！”

“小阳，”年轻女人笑着和小男孩讲道理，“妹妹的名字也应该征求她的意见，对不对？”

她说着冲小女孩招招手，温柔问：“乖乖，来，和姨姨说说你想让大家怎么叫你呢？”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了看面前温柔漂亮的阿姨，旁边高大和气的叔叔，还有牵着她的手、一脸期待和鼓励的小哥哥，没被牵住的小手紧张地捏紧衣角，鼓起勇气说：“我……我想叫小羽毛。”

……

章羽把那些写满了字的A4纸放在桌上，一张张翻阅着。尽管里面的内容都是她一笔一划写下的，但几十上百张的积攒下来，如果不是重复性翻看，很容易忽略或者遗忘其中的一些细枝末节。

素白手指点在其中一页的内容上——

【徐华，疑似内部成员，已成功实施“行刑”方案，结果无罪，已被警方列入长期观察名单，失去追踪价值。】

章羽抽出一页空白纸张，拿起笔写下最新的记录——

【罗升死亡。余平元重伤，已被惊动，需暂时停止追踪。】

【陶昨非安全，已接受警方保护，未遭受进一步针对。】

【朱成里，疑似外围成员，确认成为弃子，放弃追查。】

【谷云、刘光，疑似外围成员，推测因此相识并恋爱，谷云死亡，刘光重伤定罪，可放弃接触。】

【疑似窃取者出现，对方已采取行动，推测其发现遗留异常……】

一条条已知信息分别被归纳总结，并仔细写在了纸上。

笔尖重重划过纸面，发出“沙沙沙”地声响，映着厚厚窗帘外的阴沉天空，仿佛是在房间里下了一场无形的雨。

淋不到人，却能带来经年不散的潮湿。

*

翌日，天气难得放晴。

章羽开始整理从医院里带回来的东西——该消毒的消毒，该清洗的清洗，趁着好天气方便晾晒。还有家具上的灰尘，一个多星期没有拖过的地板，以及鞋柜上的那个需要仔细清理的玻璃花瓶……

在不涉及工作要求的情况下，章博士得承认，自己有那么“亿点点”洁癖，特别是面对自己的私人空间时。

人在忙碌中就会感觉时间过得飞快，“洁癖患者”正把洗干净的花瓶摆回原处，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忽地响了起来——

看着来电显示标明的“院长”俩字，章羽心里突然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虽然是星星福利院的志愿者，但章羽没有隔固定的时间去一趟的习惯。她的工作时间不稳定，偶尔也会出差，一般都是在不忙的时候集中地多跑几趟福利院；碰上不巧的话，也可能一两个月才去一趟。

“喂，院长？”

“小章，”电话里院长女士的声音有些慌乱，“温阳有没有去找你啊?”

章羽心里咯噔一下，“没有，您先别慌，”她安抚了下对方，问:“小阳为什么会来找我?”

“这……我也不太清楚，昨天不是工作日吗，小阳晚上突然跑过来问我可不可以联系一下你，也不肯说有什么事，我担心打扰到你休息，就跟他说今天再和你联系。”院长语气担忧又着急，“结果今天早上就没看见他的身影，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我问了其他孩子，他们才说小阳天还没亮就出去了。”

福利院里因为有大孩子要上学的缘故，准备早饭的工作人员就会把大门上的锁早早打开，方便上学的孩子出行。

“您别急，我给过小阳我现在的地址，他可能是在往这边来的路上，”章羽克制住心底的惊慌，边说话边走到门口换鞋，“我这就出去找一找，找到的话会及时和您联系。”

院长连忙应声:“好好……你说这孩子平时那么懂事，怎么就偷偷跑出去了?”

章羽开门下楼，“他年纪还小，也可能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您别生气……”

这栋单元楼离家属院正门不远，因为担心孩子是一路走着过来的，章羽也没有准备使用交通工具，以免不小心在路上错过。

家属院入口处，一辆黑色奔驰正缓缓靠近栏杆。章羽匆匆一瞥，跨过供人出行的小门，就要往另一个方向拐去。黑色奔驰突然打了两声喇叭，章羽心有所感，脚步一停，抬头看去，只见驾驶座一侧的窗户降落，秦队长正若有所思地看过来。

后座车门被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车门，从车上慢慢倒爬下来——

“小阳!”

章羽又惊又喜，秦洄眼神一深。成功爬下车的小男孩听见了声音，一秒都不耽搁，像个小火箭筒似地跑着冲进了章羽怀里。

……

先给院长报了个平安，并保证会好好教育一顿温阳，“家长小章”又和对方商量让孩子先待在她这里，等事情解决了再送回去。

温阳也乖乖地在电话里和院长道了歉。

一阵兵荒马乱后，几人坐在收拾到一半的住处里，章羽这才有时间看向一直安静地陪在旁边的秦支队长。

“谢谢你，秦队。”她诚恳感谢道:“小阳给你添麻烦了。”

秦洄摇摇头，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我在离家属院几公里远的路边发现的这个小朋友，他自己在人行道上走了好一段路，”家长却始终不见踪影，“我问他要去哪里，孩子警惕心挺强，”面对陌生人的询问，一开始什么都没说，还作势要跑，后面等他拿出警察证件，小朋友才相信了他不是坏人，“他给我的纸上写着家属院的地址。”

于是模范警察秦支队长就当了回专属司机，把小朋友送到了这边。

章羽摸了摸小男孩细软的头发，再次对秦洄表示了感谢。

温阳抬头看了看章羽，又看了看高大的警察，看了好一会儿，才张开口，稚嫩的嗓音带着几分生涩:“谢……谢谢。”

秦洄神色如常，似乎认为这孩子的言行举止都和正常人无异，也认真回复了他:“不客气，这是警察应该做的。但是以后出远门一定要让大人陪着你，不然她们都会非常担心的。”

秦洄已经知道，这孩子从北川市郊的福利院一路走来，直到他发现对方为止，已经走了十几公里。很难想象，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能有这么强的体力和毅力。

小男孩见对方认真的模样，也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挨回到章羽身边。

还没等章羽再问些什么，温阳先一步用两只小手拢住了她的右手手指，然后摸索着去掀她的长袖。

由于出门着急，章羽也没换掉身上的家居服，此时宽松衣袖轻易地被拉开，露出了里面仍然裹着伤口的白色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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